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任凭渌真拉长了耳朵也再听不分明。
“很好。”
石像上划过一道流光,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修的影来。
渌真好奇的抬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眉间似乎始终氤氲着雾气,丝毫不沾染一点儿红尘气息。长发被一块月似的圆环挽在头顶,余者尽数披散,一如月华流照。
渌真唇瓣微动,喃喃道:“常仪……”
眼前分明是常仪,却又不像她记忆中的常仪。
羽毛般的长睫遮住常仪的眸色,在眼角打下一片阴翳,让她看向修士的眼神有些凉薄。而她丹唇轻启,说的却是:“你若是表现得好,我不介意让你成为万年来这个下界第一个飞升之人。”
壮年修士闻言感激涕零,对着常仪千恩万谢:“多谢仙子!叩谢仙子!我长幽宗宗主吴梁至必定举全宗之力,肝脑图地,以报仙子!”
常仪却微微蹙起了她好看的长眉,广袖一抬,掩在唇侧:“仙子?”
吴梁至冷汗涔涔,眼珠在眼眶中骨碌一阵狂转,才回过神来:“吾等必肝脑涂地,以报望舒神女!”
常仪无所谓地弯了弯唇角,略带嘲讽的神情却不曾让她的美貌有哪怕一点儿失色,而是愈发显得她清冷不可玷污,吴梁至抬头看得有些痴了。
“无事了?我和神君尚有约。”
这一句彻底打散了吴梁至的幻想,她所说的神君,自然只有那位旷古绝今的离章神君。单单凭他,又怎能肖想神君道侣呢?
从痴心妄想中醒后,吴梁至惊觉还有一事尚未禀报,连忙叫住身影见淡的望舒仙子。
“仙……神女且慢,小人还有一事禀报。”
常仪不耐地压低了眉,问:“何事?”
她一年中唯有中秋月圆之时,方能以神魂交感下界,凭此处石像为媒介,短暂地出现一息。这个愚蠢的下界修士,偏偏在她将要离开时才说事,她所能停留在此处的时间已近尾声。
若非这石像归属他们长幽宗,她定不会扶持这等愚笨之人。
吴梁至颤抖着手地从怀中摸出一道符箓,渌真眼尖地认出,那分明正是她先前典给明月楼的长胥神火符!
“这是近来我宗收到的几枚神火符箓,已经测试,确实是目前为止最为纯正的神脉所燃出的神火。小人知道神女一直在寻找纯净神脉,特此献给神女。可惜却失手让那制作符箓的女修脱逃了!不过如若此神火对神女有用,小人定当再加大搜捕力度,将此女抓获!”
常仪催促他:“你说快些。”
“哦,是是是,下面小人便为神女掩饰此符燃烧之景,此火极白极亮……”
说着,他手上微动,符箓瞬间在他手中燃成了长胥神火。
吴梁至笑得满脸堆褶,要同常仪邀功,一抬头却愣在了原地。
在他絮絮叨叨的空当儿,常仪的身影早已消失。
与他一同愣在原地的,还有瀑布中的渌真。
***
常仪神思从下界抽回,尚还有些头晕目眩。
她扶着额,暗暗咒骂了一声那吴梁至,有说那么多废话的时间,偏偏不点燃符箓,她尚未见到此火燃烧之景,便被强行带回了上界。
但她听清了一句。
——“此火极白极亮。”
在她印象中,能以血脉燃出此等神火的修士,有且只有一人。
渌真。
但不可能是她。
一名侍女碎步上前,微微欠身道:“仙子,神君召你前去。”
常仪掩于广袖之下的纤指揉皱了身上的羽纱,面上却勾起淡笑:“知道了。”
神君寝宫内。
离章的手闲适地搭于凭几上,身后是一整面镂空的屏风,光从屏风上透过,仿佛也成了他的仆从,臣服于他足下。
月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上铺陈出最合适的浓淡。从常仪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刀削斧凿般淡漠的侧脸,与一对比世间任何琉璃珠都要冷清的浅眸。
眼底是跨越了十万年的荒芜。
离章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一只小灯把玩,他那浅淡的灰眸注视着这盏灯。数万年来,常仪从未见过他对别的东西有过这种专注而认真的神情。
“桓越。”
离章声音一如其人般清冷:“不要叫我桓越。”
常仪深吸一气,跪坐于他身边,垂首道:“是,神君。”
“真真的聚魂灯有些黯淡了,你用月舒术再行擦亮。”
常仪在心底忍不住冷笑,果然,又是此事。她就知道,离章召她来,一定只会为了这一件事。
她于他的唯一用处,便是用月舒术擦亮渌真的聚魂灯。
过去十万年间,她凭借这个手段,为自己索要了多少好处,离章神君都一一首肯了。哪怕她请求他想办法带掣灵力低微的她飞升上界,离章亦做到了。
可只有一件事他做不到。
离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她,从前是渌真,现在是这盏冷冰冰的聚魂灯。
在十万年中,如若说她有什么长进,那便是学会了不再对离章有所期待。
她抱起被离章放在小案上的聚魂灯,运转灵力,一点一点擦除聚魂灯之上的污痕。
她该庆幸,全天下唯有她的月舒术能够清洁聚魂灯。只要渌真一日不回,她便一日是离章神君最为倚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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