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初初开讲,并未有人放在心上,可当满盛京的说书人都不约而同讲起这个故事来的时候,便有人咂摸出一些不对来了,慢慢地,便是文宣帝有意顾及静宁侯府旧日功劳,也挡不住陈颂之的罪行在百姓中间传将开来。
憩院书房中,萧乾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一会儿皱皱眉,一会儿摇摇头,好半晌过去,他忽地转过身,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眯眼看着正提笔而书的沈临渊,若有所思地道:“临渊你说究竟是谁跟陈颂之过不去呢,这人眼下都蹲在了暗夜司的诏狱里头,眼瞅着有命进无命出的,还有人往他头上泼脏水?”
纸上映出一片阴影,沈临渊抬臂以笔推开萧乾的脑袋,“大理寺今日无事?”
萧乾被推开也不恼火,径直挪了把椅子坐在书案的一侧,叹道:“我不就是在办差事么。”见沈临渊终于施舍了一分眼神给自己,萧乾从袖中掏出一纸信函,就着书案面推到沈临渊的面前,“近日京中盛传的话本故事甚嚣尘上,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中。要说那江湖盟邦的桥段也算不得新鲜,可赶巧陈颂之才出了事就传出如此言论来,傀儡一说,倒是要置陈颂之于死地了。”
沈临渊没有去看萧乾推过来的信函,只微微蹙眉,“如何知道这就不是空穴来风?”
“嗳,那案子可是你我携手追查数载才得来真相的,莫说陈颂之没有那本事,就算他果真有如此大的本事,可陛下膝下的几位皇子中又有谁是那等禄蠹无能之辈。”萧乾呵笑一声,“依我看,傀儡或许的确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但到底是谁就有待商榷了。”
沈临渊手中的笔锋游走,如龙行凤舞,须臾最后一笔落定,一副《捕蝉图》跃然纸上。
“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皇城内苑,清风殿中。
孟贵妃静静地听完心腹的禀报,保养得宜的脸上神色逐渐冷沉下来,颇有些山雨欲来之色。
“把四皇子给本宫喊来。”
一时之间,在殿内伺候的大太监连忙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就去六和宫寻人。
那六和宫乃是未及封王分府的皇子居住的处所,位于皇城的西边,距离清风殿不近。因此,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四皇子沈修堇才姗姗而来。
然而,他甫一进入殿中,还未及与孟贵妃行礼问安,便被一声冷斥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掀袍跪在了孟贵妃的面前。看着孟贵妃沉怒的模样,沈修堇有些畏惧,只是弱弱地道:“母妃何以如此大动肝火?”
孟贵妃瞪了他一眼,“你这几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儿臣……儿臣我这几日一直都在闭门苦读、抄书,不曾闯祸呐。”沈修堇目光飘忽不定,眼瞅着孟贵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不由得慢慢低下头去,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但凡明眼人都不会看不出来。
孟贵妃见状,只觉得心头的火气更盛。
她自认不是个糊涂无能之人,不然也不可能安坐贵妃之位这么多年还不曾失了帝宠,可怎的偏偏养的儿子竟如此糊涂不成器!
她那外祖父出事,陛下就算气急都不曾怀疑过她的清风殿,但这蠢货非得出去搅一波浑水,难道是怕别人盯不上他不成?
“外头酒楼茶肆的说书人可是得了你的授意,才编排出那样一套说辞来?”孟贵妃喝问道。
沈修堇连忙摇头,可摇着摇着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如此反复几回,他朝着孟贵妃的方向跪行数步,急急地辩解道,“那所谓的江湖盟邦的话本故事原也不是儿臣让人散播的,只是当日儿臣恰好出宫听闻了一耳朵后,着人使了些银子,让那说书之人稍稍改动了几处。”那陈颂之是自己母妃的亲外祖父,他当年干出陷害储君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儿,父皇此时不曾细琢磨或许还不会起疑心,来日若被有心人挑拨几句,岂不是要怀疑陈颂之的用心。
再试想一下,普天之下的百姓知道陈颂之的所作所为以后,会如何猜测他的目的。
想来都会怀疑陈颂之是否与自家母妃有所勾结,是要推他沈修堇上位。届时只怕他就得成了众位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搞不好连父皇都得怀疑他。
“儿臣想着防患于未然,凡事未雨绸缪总是没有错的。”只要他人相信陈颂之是要拿自己当傀儡,自己再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想来明哲保身是不成问题的。
孟贵妃见儿子越说越理直气壮,一时气极反笑,她站起身来,走到沈修堇的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耳朵教训道:“未雨绸缪、未雨绸缪,你什么亏心事都没干过你未雨绸缪个什么劲儿,是嫌自己的日子太安生了不成!”
沈修堇想躲又不敢躲,只能一边扶住自家母妃的手,一边呼痛道:“疼疼疼。”待孟贵妃松了手,他才蔫头蔫脑地道:“儿臣也是担心曾外祖连累了母妃不是。”
儿子是自己生的,再蠢笨无知,嫌弃一时作罢,却不能当真放任他不管。
她揉揉额角,强忍住头痛之意,“此事就此罢了,这些天你给我安分些呆在宫里,莫要再去插手静宁侯府一事。”
沈修堇到底是听孟贵妃话的,闻言忙不迭地应下,得了允许起身后,殷勤地奉茶揉肩半晌,他又忍不住担忧道:“母妃,你说父皇真的不会因为曾外祖而迁怒我们么?”
“你父皇可不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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