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寒地冻,李明琅应该一回去便换上了轻软的寝衣,蜷缩进厚实的棉被里,捧着手炉,叼着蜜饯在看话本子。
谢钰勾起嘴角,抬手退去想跟上来的影卫,甫一迈出衙门高而油光锃亮的门槛,就听有人脆生生道:“郡王殿下。”
谢钰脚步一停,轻撇斗篷领子上的细雪,转过身,眸间带笑:“当家,你也来拜访清河郡王?真不巧,我们前后脚错开了。”
李明琅瞥一眼他脚上的马靴,暗色绣纹不显山不露水,若非靴底干干净净的,她还真就信了。
“小谢,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李明琅脸色微寒,眉头紧蹙,眉心浅浅的凹痕似撞在谢钰心底成了一道疤。
谢钰余光往后瞧,刚刚跟上来想跟他禀告的影卫想必要提醒他李明琅到了的事,此刻知府衙门前院空无一人,往日跟在他身边的影卫都脑袋一缩,溜之大吉。
“……明琅,你听我解释。”谢钰往前几步,想勾住李明琅的手,却被她啪的一声拍开手背。
“别动手动脚的。”李明琅轻哼,拐进府衙大门对角专用于停放车马的暗巷,冲谢钰点一点巷子口,“站远点,老实说,说清楚了再走。”
谢钰垂眸看李明琅,巴掌大的小脸拧成一团,红唇抿成一道红线,牙尖用力咬着下唇,似乎已咬出血丝,显然是气狠了。
他摩挲左手戴的黑玉扳指,心思百转千回。谎言太多,漏洞太密,竟一时间不知如何补起。
谢钰长叹一声,他早该知道,李明琅机敏狡黠,灵慧过人,早晚会看穿他的身份。
他也曾想过,到时候要如何跟李明琅交代,无非是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儿女情长的温情小意。
可等谢钰当真面对盛怒的李明琅,那些借口和解释都苍白至极,如一张被雨水浸透的宣纸,触之即碎。
“你知道了。”
李明琅点头,寒风如刃,割得她的眼珠子刺疼,险些落下泪来。
四目相对,谢钰低声说:“我只是想……保你周全。想让你做郡王府的女主人,可是怕你不愿意。”
李明琅冷哼:“我是不愿意。”
谢钰垂下眼帘,鸦青的睫毛扫出两道青黑的影子。
“谢钰,哦,不对,应该叫你一声谢灵璧,少跟我卖可怜。”李明琅的指尖扣进掌心,印出几弯红月。
“当家,你别生气。”谢钰往前挪了半步。
李明琅往后撤了几步,道路湿泞,忽而脚下一滑,差点后脑勺磕在砖墙上。、她眼睛一闭,却没撞上冰冷坚硬的朱墙,而是被谢钰的掌心护住。
二人鼻息相闻,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谢钰抵住李明琅的额头,望向她清泠泠的眼睛,眼底燃烧着愤怒,和无人言说的委屈。
“我就不该认识你。”李明琅咬紧牙根,挤出一句话,“不该让你进我家镖局的门。”
指腹轻点朱唇,谢钰眼睫一颤,眸光闪烁:“诛心之言,不许再提了。”
李明琅嗤了声:“你我都清楚的,不是么?没人稀罕你的身份,更没人想当那劳什子的郡王妃。你是什么神仙下凡,看你一眼就蓬荜生辉了?我不愿意,你也做不到。谢钰,我不恨你骗我,只是有些可惜……”
她以为他们心意相通,是良师益友,更是要相伴一生的伴侣。哪里想到,这个渺小的愿望从开始就错了?
在云湘城,李明琅能招俊美少年入赘,将世俗踩在脚下。可那是因为云湘城足够小,而她的拳头足够硬。
她的翅膀飞不出云湘城,哪怕在临州,一个小捕快都能给她为难,更不必说在达官贵人数不胜数的京城。
见李明琅偏过头去不理人,谢钰慌了神,鼻尖在李明琅颈侧蹭,蹭得她发痒扭过头瞪人的时候,便不管不顾欺身上去。
细雪纷飞,冬雨如线。
李明琅仰头,嘴唇被人温柔地撕咬着,几乎喘不过气。
才发过一通火,亲吻比平素都要激烈。李明琅心想,得亏谢钰还有点廉耻之心,记得他们还在外边,没做出别的事,不然她又要被谢钰的花言巧语蛊惑。
“嘶。”谢钰松开李明琅,舔一舔嘴上新鲜的齿痕,“当家的,下嘴真狠。”
李明琅睨他一眼,不欲多做纠缠,撂下一句“别跟着我”后,转身就走。
谢钰还想跟过去,李明琅却抢先一步登上马车,拍拍绿豆肩膀,厉声道:“绿豆,我们走。”
绿豆疑惑:“咱们不等姑爷吗?”
“他是你的狗屁姑爷。”李明琅叱道,“走!”
绿豆脖子一缩,不敢多言,吁了一声,踹一脚马屁股,赶着马车离去,路过谢钰时,还甩给他一记同情的眼神。
珠帘的断壁残垣稀稀拉拉,李明琅看着来气,干脆一把扯下,哗啦一声掷出窗外,正正摔在谢钰脚边。
珐琅珠子落入泥泞雪堆,天幕阴沉,珠光黯淡。
谢钰捡起一枚碧蓝珠子,看着龟裂的蛛纹,沉默良久。
之后几日,李明琅都没跟谢钰说一个字,小院门栓一挂,闭门谢客。
谢钰来过两次,都被拒之门外。以李明琅的脾气,他也不好强行闯进去,唯有留下几张字条,去知府衙门落脚。
随军将领们成日拉着谢钰议事,忙得脚不沾地。军队辎重、人员排布,这些事务之前都交由杨汾循旧例处理,拿到他手上少不得要因地制宜更改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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