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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在侧 第250节

    两人谈得愉快,公孙佳却没有主动找江平章询问进度,进度,她一直都知道的——吴选早就被她放到鸿胪寺去了。通过吴选,公孙佳知道对方是比较有诚意的,虽然条件也提了不少,要粮食、要茶叶等物,这边杀价也是有来有往。吴选给她的信中写道:虽不知大政,但于人心略知一二。他判断,对方应该没有什么阴谋,至少这个使者不知道有阴谋,谈得很尽心。
    又过数日,使者与江平章谈妥了其他条件,但是在“称臣”的规格上没有谈拢。即便是藩属也分个三六九等,各有不同的排序和待遇。使者没有资格代拍板,须得去回复狼主,期间也知道章熙要立后的事。数了一数,如果一切顺利,等他回来,可以参加这个典礼。
    江平章有意让这次大典多一个藩属,朝廷脸上也好看,特特嘱咐一路好好送他回去。
    使者一路畅通地回去,回来时却在元铮那里卡住了一下——他这次带了一个人同行。
    狼主亲至了。
    原本狼主并没有打算声张,奈何元铮认出了他。于是一个普通订约使团,规格顿时高了起来。
    元铮不敢怠慢,一面拖住狼主,一面紧急往京中送信。京中降旨,由元铮率部“护送”狼主入京。
    第241章 喝茶
    狼主这个人长得特别的合适。
    七尺男儿、高大魁伟, 浓眉大眼、直鼻方口,一部浓密的胡须,双目有神并且目光极正。当他穿上铠甲, 是个英勇的武士,当他戴上王冠披上王袍, 又是一个威严的“夷狄之君”。他不笑的时候, 不怒自威,他笑的时候,好似一个可靠的兄长。
    一般人很难从他现在的形象上看出来他其实出身卑微, 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奴隶,他生来也是奴隶,只因长得高大被部族里的一个小王选做了侍从。更让人想不到的是, 就是这么一个奴隶,他没有认命、没有沉缅于已做一小王的侍从生活比以前优渥的幻象。硬是从侍从变成了部将,最后瞅准个机会,一跃而为一部之主,进而称王。
    如果从做侍从算起,他也不过是花了十五年的时间而已, 如今他刚过三十岁, 正是年富力强。
    元铮待这个人非常的慎重,心中满是警惕。狼主见了他, 却是豪爽地大笑:“小将军, 我们认狼作为自己的祖先, 我却不是真的狼啊!不会吃掉你哒。”
    他居然还能说点官话!元铮忘了自己也些番语,对狼主更警惕了。狼主觉得他很有趣,就是这个小子认出了自己!这小子生得也过于好看了些!看起来是个番人,竟能得重用。听说他与京师里的贵人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那就更有意思了。
    狼主接着逗元铮,笑着说:“你们的皇帝也太小心了,还派你们这些人看着我。我带着诚心来的,你们这样可不行啊。我要是不诚心,也不用自己亲自来。我也不想再打,你们皇帝也不想再打了。听说他也是少年从军,怎么一点也不痛快?”
    元铮道:“从这里再往前,五百里内,您都很熟悉了吧?”
    “当然。”
    “您为什么这么熟悉?”元铮平平板板地说,“您冲过来,烧杀抢掳,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记着您做过什么。这里的百姓,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有多少死在您的刀下,您数得清吗?知道仇人路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那么大度不与您计较的。陛下小心,是为您好,我们要是不小心,您不声不响深入进来,回不回得去就不一定了。”
    先前的使者挺身而出:“我主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贵主也当有诚意保护我主的安全!”
    元铮口气平和地道:“所以我跟来了啊。”
    他对狼主说话态度很平常,没有对上位者的惶恐与毕恭毕敬,也没有看待对手、敌人的敌意,更没有看勇士的欣赏,就是那么的平平常常。这态度让使者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噎出个好歹来。
    狼主却非常有兴趣:“小将军说的很是呀,是我太随意啦。不过我们草原的汉子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缩手缩脚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生死,我都不怕!那你怕不怕与我喝酒?”
    “您当然是不怕的,不要说这里的百姓,就算是兵士也没几个能打得过您。您先不告知即入境,后与百姓起了冲突,谁能说不是犯边呢?我是边将,是杀您呢,还是护您?喝酒可以,还请您不要离开我的守护。您想喝什么酒?”
    “你们有什么就上什么嘛!喝酒看人,又不是看酒!”狼主将手一挥豪气地说。
    元铮轻笑,像是在春风里绽开了一朵美丽的花:“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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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唉……唉……”
    江平章连唉了三声,政事堂里干活的、打盹儿的、摇着笔杆子摇人去掐架的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一齐看向他,延安郡王还揉了揉眼睛。
    江平章又叹了一声:“要是狼主来的时候赶上的是册立太子的大典就好了!可惜!”
    最近政事堂的气氛又有所缓和,霍云蔚与江平章也不吵了,延安郡王安心划水摸鱼,公孙佳则在加快组建她的相府。整个政事堂里四个人,只有她得了这么个好事儿,可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无法向另外三位请教。
    她正在思忖着,怎么样才能尽快把合适的人凑齐。这个相府既是她未来做事的班底,也是她将来攒雍邑官员的一个实验。与朝廷一样,她的相府理所当然地需要能做事的人,同样也需要装点门面、向京派和仕林示好。对狼主的事,她只关心元铮做得如何,其他的事儿江平章比她更有经验。
    现在听江平章哀叹,公孙佳先下了笔,问道:“哪儿来的太子呢?”
    “不就是秦……”江平章猛地刹住了口,硬拗了一个,“皇后都要立了,太子也必须得立啦。”
    “您看这太子册封的大典,什么时候能准备好呢?”
    江平章道:“那到时候就只有使节啦,场面就不如狼主亲至时好。册立太子时有狼主在,也显出将来的君臣名份嘛。”
    霍云蔚一声轻笑:“君臣名份?与他们的君臣名份是打出来的,显出来也没用。要我说,到时候他不在才好,才能叫太子心里明白自己肩上的重责,否则以为天下太平了,不为防备,恐怕要吃亏的。”
    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起来,插话的却是延安郡王,他的口气已透出了不耐烦:“那确实是个大国,不同于一般的藩属小国。只不过他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去,咱们只管照着咱们的路子走,该他们琢磨怎么绕着咱们转才是,哪有反过来的?你们俩也别争论的,老江还是想想拟的条款,小霍儿啊,你要担心太子,不妨在给太子挑选属官的时候多用用心嘛!”
    他虽是个摸鱼的主儿,也不乐意见同事们又有不和。这才安生了几天呐!延安郡王心里嘀咕着。谁看不出来是怎么的?江平章是想把自己的差使办得漂亮,如果能把狼主也给留下来给章昭册立的时候行个礼,那可美了他了!皇帝太子都得夸他会做事。霍云蔚纯属不想让江平章在这事儿上痛快了,如果让霍云蔚主办此事,他肯定也跟江平章想的差不多。
    延安郡王觉得这些人无趣极了,掩口打了个哈欠去看公孙佳。
    公孙佳将手上的纸笔一收,说:“你们忙,我先告辞了。”
    延安郡王忙喊了一声:“你要干嘛去?”
    公孙佳道:“雍邑的事儿。”延安郡王也站了起来,抻了个懒腰:“那一起走吧。正好,我要去看看大郎。”他这个大郎说的是他的儿子章明,章明现在还管着禁卫。
    公孙佳与他并肩走了出去,延安郡王没有马上往章明所在值房转去而是陪着公孙佳又走了一小段路。公孙佳道:“表哥在那边。”延安郡王皱眉道:“别装傻啦,我就是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罢了!烦!”
    公孙佳道:“他们两个是为一些国事争执,还没到党争的地步。”
    “我说是党争了吗?”延安郡王反问道,“不过啊,也不远了吧?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事儿的。你就不想想办法吗?”
    公孙佳道:“那要看陛下如何举措。”
    延安郡王皱眉道:“陛下圣明烛照,他的想法我是从来想不明白的,不过,咱们也要想一想眼下不是?你看这政事堂里的人,它是个双数儿,这争吵起来都没个定案,真早添一个,真要争论起来数人头总有个多寡。”
    公孙佳失笑:“哪有那么简单的?”
    “哎,你到底年轻,我比你强的地方就在于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经的见的多了。甭管什么时候,僵持不下都是最坏的情况,有决断比没决断强,哪怕错了,做下去知道错了现回头,它都比不动唤强。咱们去请示陛下?”
    公孙佳内心诧异,延安郡王一辈子都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主儿,不然不能让儿女为难能那样。进了政事堂也是个泥胎菩萨,万事不管。哪知他要管事儿了,就整了出大的,要添个丞相!
    公孙佳的判断里,章熙哪怕再想着集四海人杰,这下一个名额也是他准备留给贺州人的。因为钟源是贺州的三代。以章熙对钟源的态度,如果不是钟源中途出了变故,耽误了立功,自己这位子也得是钟源的。她就是多出来的。
    现在让她再……
    咦?
    倒也不是不行。
    公孙佳道:“好。”
    延安郡王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去,什么奏本也甭写了,先探探口风。他要是答应了呢,再回来再补这道奏本。要是没有立时答应,那咱们也没落下什么证据,谁也不能说我们胡说八道!”
    公孙佳笑得双肩直抖,这位小姨夫可真是个妙人,这“没落下什么证据”一听就知道是老手了,并且是个“老失手”的老手。
    两人一道去寻章熙,章熙正在檐下喝茶,看到他们两个一同来,章熙惊呆了,问话的口气也小心翼翼的:“你们两个?有事?”
    这不正常!
    延安郡王一点“我平常太混了,我哥都不适应我有正事找他了”的愧疚感都没有,跟章熙行个礼,与公孙佳俩人坐下了,由他开口向章熙告状:“那两个又吵上了,我们俩只好到您这儿来躲躲了,您快管管他们吧。”
    章熙问公孙佳:“怎么回事?”
    公孙佳道:“事倒不是很大,就是……呃,”她胳膊被延安郡王戳了两下,“忒烦。”
    章熙道:“知道了。”
    延安郡王道:“您别总这么说啊,干点什么吧,要不再给我们添个人?不然遇到事儿就吵吵,我们甭管顺着哪一个说,都跟合伙欺负剩下那一个似的,不像话呀。”他一向打顺风旗,主要跟着外甥女的态度走,这就是两票,霍、江二人只要意见不合就是个三比一,那就是个贺州土二代抱团欺负人。
    章熙也有点愁,真叫公孙佳猜着了,他有一个不能跟任何人说的心思。他的儿子不如他自己,他得设法为儿子铺路,起用寒士是其中一个方面,引入的人多了,人人都要重视皇帝的意见,帝位就稳。
    其二是加强一点皇族的势力,自家人也好有个帮扶。虽则不好与士人、功臣争太多的利益,稍做巩固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他在政事堂里塞了个延安郡王,没有攻击性,但是皇族近枝,也不蠢,足够用了。同时想要把政事堂的人员结构也给变一下,有皇族、有贺州、有京派,再加一个寒士——严格算来,霍云蔚在他这里是兼具了贺州与寒士双重身份的。
    再添一个,他意属钟源,但是钟源条件还差了一点,他在等,等钟源再熬几年,哪怕没有功劳,苦劳也够了。现在添人,章熙还是个英明的君主,还不想让钟源得一个“德不配位”的评语被人议论,被御史提意见。
    除了钟源,老贺州里他不认为还有别人可以入政事堂,不用钟源,难道要把江平章的亲家容尚书弄进去?那乐子就大了,霍云蔚一个人干不过这俩亲家。
    章熙只能再说一句:“知道了。”
    延安郡王无奈极了,怏怏地说:“那臣也知道了。”
    章熙问道:“还有事吗?”
    公孙佳道:“是选人的事儿。”她琢磨了一下,她搞考试选自己府里属官这事儿还是跟章熙说了,她并不是想所有的人都用新人,那不得累得彭犀来教?她决定给小吏也开个口子,各部各府的小吏,只要有自信,愿来考,她也会从中取几个合用的来用。就像关巡,那个是她发现合用的,调到自己府里。可也到此为止了,她总不能天天各部蹓跶去发掘人吧?
    这是个小事,要往大了说就有点挖朝廷墙角的意思了。再有,即使是考试白丁士子,她一个臣子做这个事儿,也有僭越之嫌。召天下贤士来问策,那是皇帝的活儿。
    得跟章熙这儿先报备了。公孙佳又说了一句:“想先试试,如果这法子挑出来的人合用,等雍邑落成了,那里还得配一套人,也用这个法子,您看怎么样?”
    章熙眼睛里的光闪了闪,道:“很好。你能想得这般周到长远,很好。”
    公孙佳就猜,霍云蔚前几天与她“闲聊”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奉旨与她聊天,也得是聊完之后再跟章熙说了些什么的。
    公孙佳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这么去干了,唉,高门名士我也求不来给我做杂事,能乞来两个装门面就谢天谢地了,等会儿还得去请人。等请到了,可不敢使唤,会好好供养的。杂事我再找那不避事的做去。”
    章熙笑了,顺手斟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延安郡王,一杯递给公孙佳:“喝完茶再去办,不耽误功夫。”
    喝了一杯茶,公孙佳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的时候,章熙又提壶给她倒一杯,极轻的水声中,章熙问:“元铮他们什么时候到?”
    “又要绕远,又不赶路,得下个月初了。”
    章熙倒完了茶,将壶放了回去:“你与秦王一同去迎接,带带秦王。”
    第二杯茶没有第一杯香了。
    第242章 立场
    秦王府设宴, 主客只有一个——公孙佳。
    秦王章昭把妹妹、妹夫请过来做陪客,自己与王妃两个亲自出来接待,他终于捞到了一个这么正式的、章熙首肯的机会可以与公孙佳坦诚地交流一番了。
    章昭看不透公孙佳, 延福公主以前总拜托他照顾一下公孙佳,他也觉得自己是照顾到了。回头一看, 人家好像不缺他这一把手,危危险险地就蹚过了这些难关。公孙佳应该不是他的敌人,但要说是“自己人”又好像差了那么一点。章昭是很想通过妹妹、妹夫,把她变成己方的助力的。
    然而公孙佳滑不溜手,看起来皇子们有什么麻烦她都能帮忙,但是绝不肯拜到某一人门下。这就难为人了。好在母亲即将立为皇后,自己就是嫡子,是未来的太子,是可以向公孙佳要一个明确的态度了。
    章昭准备得很充份,菜色都提前打听好了,歌舞伎乐俱全, 他还准备了一些小趣闻、小笑话之类,保证这一场宴会让人轻松又愉快。
    公孙佳被延福公主拖着到了秦王府,下车的时候还打趣延福公主:“嫂嫂, 我丢不了。”
    “你是不会丢, 但是会跑呀。”延福公主不客气地说, 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入府。
    府里, 宾主叙座。公孙佳含笑与秦王妃见了一礼, 目光在秦王妃的裙摆上扫了一眼。
    秦王妃窦氏是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人,章昭娶她的时候还是东宫庶子,章熙与纪氏还没有闹崩,章昭就是个“未来贤王”的配置, 妻子不需要太能干,各方面看着差不多就行。窦氏也算是出身名门,但是从公孙佳打交道的那一批人里没什么姓窦的就可以看出来,她的娘家已经没那么显眼了。她也是倒霉,前朝末年大乱,赵司翰是死了姑姑兼岳母,她是家族嫡脉被人屠得差不多了,剩下她爹一个光杆儿。旧族的名声,有,其他的东西就别想了。
    新朝建立,搜罗“遗贤”,给了他爹一个清贵的官儿,清是清水的清,一直蹲到窦氏被选做了章旭的妻子,也没见有什么提升。窦氏也就一直默默地当个隐形人,她不讨人厌,但是比起她来,讨人厌的废妃吕氏更有存在感一些。
    公孙佳现在却看到她裙摆上的绣纹变得活泼了。害!都只看到她无趣,谁知道她的内心呢?
    宾主坐定,章昭先是劝酒,他劝酒也不硬劝,点到即止,接着是歌舞,热闹又不吵闹。笑着说:“以后要麻烦丞相啦,我对兵事、狼主可是一无所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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