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想,累死了更好,累死了,便心安了,便再不会痛了,也不会苦了。
可他没有累死,命运在她离开半年后给了他转机。当时还是政府二把手的王敏生透过上面的人脉掌握了政府可能的建设规划,便要求卓阅以筹建新型农庄的名义,超低价在某乡里购买了大面积土地,只不过半年过去,果园将将建成,规划局的文就下下来了,因为是革命老区,加上风光优美,那片土地已被规划为新型农村建设的示范基地,并将在此处修建大型的生态高尔夫球场。
他们的地,不出意外,全在规划之中。
豪赌成功,一夜暴富。初时四处借钱谋划的窘迫,担心赌注失据的忐忑,在看到规划局下来的文件的那一刻,卓阅跪在还透着新翻的泥土气息的土地上,痛苦失声。
他终于可以放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身边却已没有了分享的人。
他折身回跑,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她讲,他想告诉她,当大把财富到手的时候,因为失去了她,人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可那时候,她失踪了,尤母无法原谅他,她最看重的女婿,最后却抛弃了她的女儿,死活不肯告诉他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最后,尤母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门被打开,尤宝珍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神平静而坦然,她望着气喘吁吁的他,诧异地问:“你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立在门边,手握着门框,作出的是一副防备的姿态。卓阅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想起她跟他说过,回头草是不好吃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有了经历,而那些经历,不是说抹煞就可以抹煞得了的。
他垂下头,借着顺气的当口暗暗叹息,说:“我的钱包在这里吗?”
装模作样地在屋里巡视一遍,卓阅黯然离开。
自始至终,尤宝珍都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关心他,没了钱包他会不会露宿街头,就像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也一句不问他,一个人开夜车走那么远有没有问题。
她已经不担心他了,他的生与死,他的去向和未来,她全屏除在她的生活之外,他怎么能相信,以她如此倔强的性格,仅仅只凭了几句解释和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她再回到他怀里?
他曾经,是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她。
灰心失望之下,卓阅做了件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居然拨通了方秉文的电话。
他问他:“要一起去喝酒吗?”
方秉文在那头愣了愣,然后回答:“好吧。”
他开车来接他,期间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喝酒的地方还是上次他们四人去的酒吧,卓阅喜欢那里的氛围,尽管回忆并不见得美好。
方秉文大概是专喜欢在人伤口上撒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好奇问一声,你那个徐玲玲小姐呢?”
“分手了。”卓阅干巴巴地应。
“哦,真难得。”方秉文嗤笑。
卓阅看一眼他,毫不客气地回应:“你不也一样难得?”年轻漂亮的不去追求,偏想要去惹一惹尤宝珍。
“所以说,男人到了一定境界,连眼光也是相同的。”方秉文很臭屁地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卓阅是一种人,看生意的眼光差不多,连选女人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年轻漂亮的,有什么用?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能给自己带来精神上抚慰和舒适的人,才是最合适的。
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比谁更悲哀一些,一个是得到了又放弃了,一个是从没得到却不得不要放弃。
喝一杯酒,方秉文问卓阅:“还是好奇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看他们现在这样子,绝不会是感情破裂。
果然,卓阅回答:“阴差阳错。”
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来不及反悔,因而更来不及挽回。
顿了顿卓阅又问他:“你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果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主,方秉文耸耸肩,纠正:“我结过婚的。”
“哦,也离婚了。你们又是为什么?”
那是不光彩的经历,方秉文恼恨于提及,所以装作没听见不予以任何回答。
偏生卓阅却是个太聪明的,想一想便也透了,笑着自嘲:“我算不算比你幸运?”
方秉文不甘示弱弱地顶回去:“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左拳右掌,他们互相挖苦,互揭伤疤,这样的夜里,两个同时失意的男人,靠着这点自伤的近乎负气的行为,找到了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安慰。
卓阅走后,尤宝珍一夜无眠,辗转反侧。
她揣测卓阅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的目的,说是找钱包,可看那神情又不像,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隔着两年多的岁月,记忆慢慢模糊,爱恨也都模糊了,连怎么亲切一点谈话都已经生疏了。暗夜里,对着呼吸平稳好梦正酣的尤橙,她问自己:他是想要回头了吗?
可明明,他身边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徐玲玲。
也许,他只是牵念着尤橙。他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抛妻弃女原也不是他的本意,这样想的时候,尤宝珍又有些原谅他了,那被他看出事实的愤怒也似乎淡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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