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郡疫病要是遏制不住,迟早会危及临州与允州的百姓……启朝定不会坐视不理,如若、如若此时我们肯先向他们交好,说不定就能先一步缓住情势!皇上如今危在旦夕,必得?先忍一时之气啊太后!”梁复安斜身喘气,言辞激切。
姜熹仍是蹙眉不耐。
吴娉婷见状,拈起帕子,矫作附语:“母后,梁御医说的也不无道理,面子再要紧,总归还是皇上的性命要紧呀。”
姜熹斜了她一眼:“皇上病重,哀家代掌传国玉玺,忙于前朝事宜,无暇亲自在病榻旁照看。皇后若是心系皇上安危,念着夫妻情深,便该替哀家多去看望看望皇上,怎么见你还不如柳太傅去的勤快。”
吴娉婷一时面红耳赤,小声嘀咕:“皇上这病,是见不得?人的,臣妾才……”
姜熹训完吴娉婷,心中又闷了一肚子火,摆手?道:“珙儿的身子哀家清楚,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诸位爱卿辛苦了一日,就不必再跪着了,先退下吧。”
“太后!”梁复安胸中强撑着一口气,跪着上前了两步,高声劝谏:“皇上的病拖不得?!且不说皇上是从太后腹中掉落下来的亲骨肉,大殷亡而不绝,能残喘至今日,靠的正是皇嗣!”
“皇嗣背后都是人命!”姜熹厉声而喝,面上美貌变得?刻薄起来:“并非是哀家不想救皇上,哀家比任何人都想保皇上平安无恙,可若是唯一的办法向启朝低头,坏了复国大业,那么皇嗣的命便也成了一文不值的贱命!”
谁都没料到梁复安这口气长得很?,竟撑得?他笔直站了起来,朝着姜熹步履趔趄,振臂痛骂:“复国复国,戕害皇叔,围杀忠臣,如今又枉顾帝命,你复的又是哪国!?”
“放肆!”
惊雷忽鸣,瓢泼大雨都洗刷不干净这样黑的夜。
吴娉婷胆小,无端被当?前的气势吓了一道,慌乱站了起来,望着姜熹头上摇晃凌厉的金步摇,又匆忙跪下:“母后、母后息怒……”
雨声陡然大了。这头,林珙在病榻上屏退了留在侍奉的两个宫人,单独召见柳佑。
柳佑摘下秋氅,望见林珙的病容,还是忘了行礼,眉心先深蹙了起来:“皇上为何不吃臣给的药?”
林珙费力眨眼,用软糯的声音掩盖病气:“吃了。”
柳佑知他在撒谎,盯着那双尚显稚嫩的眼眸,笑着说:“臣给的可是对症之?药,要是吃了,怎还会起不来床?”
林珙没有答他的话,反问道:“御医们都没办法治这个病,还想求母后去跟启朝讨要方子,柳太傅怎么会有对症之?药?”
柳佑微微讶异,顿时明白了什么,对他七分哄三分唬:“邺京的疫病,本来是臣的手?笔,可惜败了,当?今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疫病,只有以假乱真的毒药。所以,这毒药是皇上自己服下的,是不是?”
林珙难为情地瘪着嘴,半张脸藏进了被褥里。
柳佑挽袖,又说:“三郡气候湿润,自古播种的都是晚稻。前些?日子,臣还愁洪水淹坏了去年粮仓里存的种?子,农户们无粮可种,可没想到昨日便得?报输粮史运送来了二十车,账目上说是跟滁州几家富商低价买的。可滁州哪来的富商,又有谁能这么大胆子?”
“还有,臣前几日总也想不明白,谁能瞒天过海,将病气传给皇上。臣私下将内宫可疑之?人都审查了一遍,没有半点眉目,也曾无意想过皇上染病,最能捞到好处的是魏绎,结果转头这二十车种子便及时运来了,太过凑巧。”
说着,他缓慢扯下林珙的被子,皱着眉头,耐着性子柔声询问:“可否告诉臣,是谁教皇上这么做的?”
林珙望着他,没再藏掖,支吾说:“主意是魏绎出的,决定是朕自己做的……”
“也该是魏绎的主意,哪怕换做是林荆璞,都出不了这么阴损的招。”
柳佑心头涌上一股气:“魏绎心狠手?辣,皇上就不怕被他圈进?套里,那些种?子固然能解燃眉之?急,但比起当下三郡的危机,俨然是得不偿失。以后但凡有这样的事,皇上也该先跟臣商议才是,怎可轻信敌人!”
林珙平日里便经不住柳佑的半句责备,要将样样功课做得?最好,这会儿眼眶红了一圈,泪水打转不止:“朕怕与柳太傅说了,你不会答应……”
“自是不能答应!皇上看如今的林荆璞,便该知道与敌同谋的下场!”柳佑斥责声止不住大了。
林珙到底还是憋不住,刹那间,眼泪簌簌满面。
柳佑见状一怔,懊悔一时忘了君臣之间尊卑分寸,竟把皇帝给弄哭了。他素日在外头最懂钻营投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眼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林珙,哄一个孩子。
林珙委屈难忍,又一把扑进?了柳佑怀里,呜呜大哭:“朕做错了,朕错了,太傅莫气了……朕那时会答应魏绎,是因为、因为他还替我出了别的主意……”
柳佑身子微僵,半晌,才问:“魏绎还跟皇上说了什么?”
大雨骤然停歇,此时殿外传来太监与宫女惊呼声。
柳佑听见异样,下意识地护住林珙身躯,安抚他两句后,先快步走了出去:“发生何?事,竟敢惊扰皇上休息?”
宫人们在夜色中乱成一团。
路过的一名侍卫匆忙一拜:“回柳大人,是梁御医,他方才在太后宫旁的河道中投水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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