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断,话不断。裴凡不自觉便将话匣打开了:“他朋友少,我与他有十多年交情了。”
“同?年科考的交情,的确深厚。”林荆璞说。
裴凡摆摆手,叹了口气:“清岩在不曾参加过大殷的科考。”
“哦?”林荆璞微怔:“他有才学,又心高气?傲,怎么不早入仕?”
“陇南刘氏是大殷贵族,刘瑰膝下有七八个儿子,他们的母亲各个都是千户以上的望族之女,连百户的小族都没有,可清岩却是刘瑰在外风流出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是个歌妓。为了家族名声,刘瑰将他藏得极深,都不愿让他入族谱,又怎会让他考学入仕。”
裴凡面色凝重,道:“我与柳清岩是在结社中相识的,他的词填得很是不错。我夫人早年前?爱听曲子,常叫我买了他的词教给小丫鬟们唱,一来一去,便交好了。”
林荆璞颔首笑?道:“世?人常说当朝有‘谢诗柳词’,将柳佑的词媲美谢裳裳的诗,却不知这‘柳词’当为‘刘词’。”
裴凡说着说着便有些醉了:“柳清岩的词是作得极好,可世人不知他的文章作得更好。太子当年上疏的《均田论》与《治税策》轰动朝野上下,其实这两篇都是他的手笔,能写出这样文章的,那都是经世?之?才!”
林荆璞眉心轻挑,问:“皇兄与他还有交情?”
“何止是交情,太子于他有重恩。”
裴凡:“刘瑰不肯让清岩做官,便在礼部买通关系,将他的名字从考生之?列删了。清岩得知后大怒,忍耐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在他大哥的婚礼上闹了一出,结果刘瑰气得将他直接轰出了邺京,发往三郡中的渭郡让旁支亲戚收留。所幸太子机缘巧合下读了他的文章,赏识他的才学,在渭郡不过半年光景,又将他接了回来,可此事又不好叫刘瑰发现,于是便藏于府上养的戏班子中。”
林荆璞若有所思?:“皇兄不喜看戏,那个民间戏班子本是给母后备着的,常常出入内宫。怪不得母后曾提出想将这戏班子从太子府搬到宫里,以便后妃们观赏取乐,皇兄却始终没有答应。”
“太子是真心栽培赏识柳清岩的,他也是真心效忠太子。他们本是一出君臣佳话。”
裴凡惋惜一叹:“可惜当年邺京被启丰军攻破,得知太子于地宫中薨逝,他就无缘无?故大病了一场,头发也白了。”
第105章 对症 “看看林荆璞,便该知道与敌同谋的下场!”
转眼便到了立秋。
邺京患病之?人日益减少,魏绎近来有重开廷试的打算。反观三郡人心惶惶,谣言肆漫,内宫与军中每日都有新发病之?人,而林珙已病了半月余,仍不见好转,也不见病情更重,只是一日日拖着。
御医每日会诊后,必将前往太后殿内细禀。
姜熹的凤椅摆放在锦屏帷帐内,前来请安的吴娉婷一同坐在里头。宫人们皆蒙着厚重的面纱,低目屏息。
御医们沾了病气,不得?入殿,跪在殿外答话。
“回太后的话,今日皇上的肺咳之症已有所缓解,可临近傍夜时又烧了起来,下了两副药仍不见消退。臣等无能,皇上现今是喝得?下药,却难以进?食,照此下去再拖延上几日,臣下们便是找出了对症之?药,恐怕皇上的身子空耗,也熬不住啊。”
说话的人是梁复安,已近古稀之?年,是大殷御医所的元老,德高望重。八年前邺京被攻破,他跟同伍修贤从邺京来到三郡,多年来都在为林荆璞打理身子,新帝登基后,他便负责起林珙的用药。
姜熹不慌不忙,抬眸道:“梁御医要是有了主意,但说无妨。”
梁复安苍白的面色凝重,稍加思忖,还是沉肩道:“太后,此次疫病先盛行于邺京,邺京病患上千人,尚能医治,想来他们是得到了良方。臣一生庸碌,全凭借年岁较长得皇上太后信任,任御医所所长一职, 可想来毕生所学医术比不得?邺京良医,实在有愧。故而臣斗胆,想请太后修书于启朝——”
姜熹听言,眼底掠过一道寒光,霍然冷笑道:“朝堂大事,岂可儿戏!皇上尚在病榻中,哀家未治你的罪,怎还有胆子来提这等霍乱朝纲的荒唐事?”
她音容平缓,可在这大殿高位的陪衬下,难免让人不寒而栗。两旁宫人齐刷刷跪下来,请求她息怒。
哪知唯独梁复安益发无畏,磕头疾呼:“臣医术不精,死有余辜!可江山社稷,也当?以皇上龙体为重!如今大殷皇嗣凋零,望太后三思呐!”
他身后的数十名御医也贴地而跪,齐声长呼:“太后三思——”
梁复安医术平平,林荆璞经他调理,身子也不见变得?有多好,可他的德行人品向来服众,御医所有他坐镇,自是拧成一股绳。
“太后三思!”
“太后三思啊!”
不多久,梁复安额前已磕出了鲜血。
姜熹没让人去扶他,冷漠地看了一会儿。
直至梁复安磕不动,一头栽下,似要晕厥过去,姜熹才叹气道:“梁御医又何苦逼哀家?卿等有所不知,珙儿前年生了场大病,哀家当时带着他四处流亡,未得及时医治,不想从那次起便落下了病根子,生了病总不见好。此次病情反复,也未必全是你们的错,哀家也从未责怪御医所。要真能为珙儿好,莫说是修书,哀家跋涉千里,亲自跪到那启朝皇帝的面前求又有何?妨?怕只怕启朝皇帝没那么好心肠,何?况便是求来了药方,珙儿的身子也未必就能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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