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的连城哭出了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是为谁而流,生死未卜的哥哥,即将出征的墨蛟,盘踞东隐的风佑,他们似乎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又似乎隔着万里迢迢,野心、战争,将他们牵到了一起,却一刀刀割着她的心。平安,她默默念叨,为心念的每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衷心的希望他们都能平安。
夜,很深很深,她站起身,孤单地顺着走廊前行,那背影淡薄地令人心痛。
嗑嗑
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小黑别叫
不行,算了,我自己去
小黑!
那加痛苦地扬起上半身,被黑将一把抱住,按了回去。
别把病qíng宣扬出去,我怕燕王
那加泛着青色的手死死抓住黑将的手臂,眼中满是祈求,黑将咬着牙,宽厚的手却轻柔地顺着那加的背,连城端着药进来时,那加正趴在黑将肩头喘息,唇角挂着怪异地笑。
小黑,我想着该是时候了!
黑将身子一震,表qíng严肃起来,坚定地说了句:不行!
我挺不过夏天
说到一半,那加哇地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溅了黑将半身,黑将紧张地将他放平,连城赶紧递了药过来。看着那加痛苦的喘息,连城不自禁的上前,却被qíng急之中的黑将推出老远。
连城一屁股跌坐下去,有些懵,愣了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沾得一手的血,那是那加的血,刚刚喷出的新鲜血液却不如想象中的鲜红,有些黑色的附着,连城将手凑到鼻尖闻了闻,竟有种奇特的淡香盖过了血腥的味道。
对不起!
连城抬头,见黑将一脸愧疚地向她伸出了手,她摇了摇头,接过他的手站了起来,见那加已经稍稍平复。
不请太医没事吗?她问。
黑将忧心道:其实太医来也总是那副药,请不请都一样,大王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连城想再说什么,却被黑将推着向外走。
让他休息会儿,这病发过就好,许是能安稳几天。
房门被掩了起来,连城突然想起进屋时两人的对话,她仰首去看夕阳中黑将的侧脸,金光下,棱角分明的脸颊有着是曾相识的熟悉感,连城突然觉得他像一个人,却总也想不起来,在他那半边铁面下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令人惊心的秘密呢?
夜湖畅谈赤山离歌
怎么了
黑将侧过头见到连城目不转睛的眼神显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连城赶忙转开目光,视线又落回自己沾了血液的手,黑将按了按她的肩头,疲惫地点点头道:那回去睡吧!
说完他转身,没料到连城叫住了他:等等!
他诧异地回身,见连城眼里有着明显疑惑。
不想睡,聊聊好吗?
他点点头,引着她慢慢向湖边走。
秋风过,落叶在天空飞舞,一个五彩缤纷的季节就要悄悄的过去了,而秋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连城的肩瑟缩着,对着一池湖水,心事在片片秋叶中滑落。
忽而肩头一热,侧首去看,黑将脱了自己的外袍温柔地为她披上,那一瞬,哥哥的脸闪进脑海,从小,这样的画面也许太多太多,可为何自己早已想不起那似曾相识的温暖呢?
谢谢!她颔首,伸手去拉肩上的外袍,却被黑将紧紧握住,连城低呼一声,却见黑将蹙着眉再看自己的手掌。
没事,不是我的血!她解释,黑将了然,拉着她蹲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白色的方帕,沾了水,细细为她擦拭。
连城的面颊有些羞意,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与他接近,看着他低垂的眼睑,那翕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形的yīn影。手指间的动作异常轻柔,任平时怎么也想不到他是那个铁血清冷的将军,月光衬着他脸部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除去那森冷的铁面,他也是一位极英俊的男子。
我说嗯连城有些紧张,说话也支吾起来。
嗯?剑眉一挑,黑将抬起头看她,却被她羞红的面颊震到了,急忙丢下她的手,连城低下头盯紧他的鞋面,黑将的身子也向后挪了挪,一时间气氛有些暧昧,有些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僵持半天,还是连城打趣道:
你怎么成天带着这东西?
黑将低头一看,顿时大窘,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因为大王所以
连城噗哧笑了出来,惹得黑将更窘,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很奇怪吗?抖了抖手上的绢帕,黑将搔了搔头,那天真的样子倒像是十来岁的孩子,连城的笑容有些欣慰,这么多天,大家心里的弦都崩着,像这样轻松的时刻实在太难得了。
你别让外人看见,要不,天都百姓又了茶余饭后的笑料。顺便毁了您辛苦树立的伟大形象!
黑将听完有些悻悻地将绢帕收了起来,连城盯着他看,由于席地而坐,没了身高的差距,连城可以更仔细地看他的脸,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轻抚他的铁面,连城秀眉微蹙道: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东西?
因为怕吓着别人!黑将轻笑。
你受过伤?
算是吧!
黑将的回答模棱两可,连城又想到刚刚那加qíng寝殿里两人的对话,那是什么意思呢?黑将与那加的感qíng绝对已超越了君臣之qíng,又是什么导致他们会有这样微妙的关系呢?
你在想什么?
黑将将连城的手从自己的铁面上移开,疑惑于她深思的神qíng。
大王的病从小就这么重吗?她问。
黑将摇头:陛下的母亲梅妃体弱,陛下一出生就带病,但并没有这样严重的病症,太医说,那是体内瘴气的积累而至。
连城有些怀疑地点了点头,想起那血液的气味,她又说道:我可以去太医阁吗?
你去那里做什么?黑将问。
帮大王拿药,顺便翻翻医书!
嗯,那也好!黑将应允,有些感激地看她,连城接着问道:
你们封锁消息,是怕燕王反吗?
嗯,燕王手上有两万骑兵,而且就驻扎城郊,不可不防!
那护城禁卫有多少?
禁卫仅有五千,其余兵众分散天都各地,我虽掌握兵权,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调拨,一来扰了民生,二来要防范外敌!
连城点头,黑将的话在理,但这样看来燕王是大患为何不除呢?
燕王算是嫡系,他母亲原是宫中侍女,后被先王qiáng占,但意外的是,一次宴会,先王将她送与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当年的督政王,后诞下一子,按时日推算却是先王的骨ròu,这算是王室的丑闻,大家心照不宣,但燕王体内的确留着王室的血。
黑将的话自然解释了连城心中的疑惑,她这才明白为何燕王可以蛮横至此。
你呢?为何要留下,我以为你会回东隐,特别是在你哥哥出事之后!
连城淡笑: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我一个女子如何去寻?再说,现在的东隐亦非彼时,我回去有什么用?
黑将看着她落寞的神qíng,心微微痛了起来,对于连城的遭遇他是知道的,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数嫁之后对生活是不是也灭了希望了呢?
黑将我
连城yù言又止的神qíng打断黑将的沉思,他低声道:你说!
连城深吸了一口道:我想进地宫!
黑将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连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身上有诅咒!
话说完,连城抬起头与他直视,心中的那一团闷气急需一吐而快,其实连城也不知道为何要去信任这样一个才短短相识的人,也许是因为黑将给她的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他多次的保护。
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哥哥!男子不过而立,女子不过双十,必殂!
赤山
主子,起风了!
阿红拎着厚重的狐裘披风立在角楼的栏柱旁,连惑低低一笑,将半个身子探出角楼,感受那扑面而来的冷风。
不,是要降雪了,今年的初雪,我的连城就是在雪天生的,多少年了咳咳
主子!
阿红qíng急地将他拉了回来,有些蛮横地为他披上狐裘,连惑仍然在笑,只是笑容是看得出的苦涩。手肘一沉,阿红感觉到连惑的身子软了下来,她吃不住他沉重的身体,让他跌坐在角楼柱栏一旁,此时有胡琴幽幽,连惑侧耳倾听,长叹一声将身子倚靠在柱栏上。
离忧呢?
他好的很,倒是你,身子都这样了,还要chuī冷风。
阿红,我只是想一个人
我知道!
阿红有些鼻酸,看惯了他飞扬跋扈的样子,如今的颓废更令人心伤。
那胡琴拉的真好,让我想起她的琴声
阿红忍不住吼了出来:那你去找她啊,躲在这里能怎样呢?带着你的兵杀进天都,把她抢回来,就算死也要见上一眼不是吗?
连惑听完突然大笑起来,连带着咳嗽不止,阿红蹲下身子用力顺着他的背,却不解他为何而笑。
是啊就算死也要见上一面
连惑目光迷离,此刻他宁愿言生死,也不要谈分离,他是那样的思念她,只希望她能在身边,但这是他野心的代价,如今角楼上空留自己黯然,一把胡琴,散落了整个赤山,灌满了双腿沉重。寂寞里看秋去东来,他的等待,不过是梧叶飘huáng,飞雪漫天。
闭上眼,犹记得连城出嫁的最初,那一天,马蹄踏过心上,留下了月牙悲凉,自己在断崖永不止息的张望,看那纤红的身影化作离歌
朝阳殿
为何你不惊讶?连城看着黑将,诧异于他的镇定,自己的身世也算传奇,她极少说起,却不想对方竟然这样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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