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不妨他说的如此直白,怔怔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回过味来,往下耷拉的浑浊老眼里闪过了丝凶恶。
裴舜钦轻飘飘地仰了仰下巴,“你要是想杀人灭口的话,我劝你早点绝了这条心。”
县令脸上的横肉一抖,他视若无睹,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明天那批兵武价值多少银子?”他面无表情地问。
县令沉默许久,方低低回道:“五千两。”
五千两,那批量可不小。
裴舜钦在心中悄然一波算盘,给县令斟杯酒,循循善诱地问道:“县令大人想得罪陆侯爷吗?”
县令当然不想得罪陆渊。
裴舜钦看着县令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他云淡风轻地笑笑,又说:“那先来两万两堵住陆小侯爷的嘴吧。”
好个狮子大开口!县令被裴舜钦这个数字吓得倒吸了口凉气。
他结巴问道:“这……这是陆小侯爷的意思?”
实不相瞒,从昨夜抓到陆可明到现在他已经快要愁死了。
他不是不想收买陆可明,只是陆可明又臭又硬得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除了扬言要他等死,就是扬言要他等死。
难道陆可明不想跟他谈是因为他只愿给他一万两吗?
县令不禁怀疑了下自己。
虽然一下拿出两万两肉疼得很,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县令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行。”
裴舜钦满意一笑,伸手又比了个三,“以后每次交易,我们要分三成。”
既然是作戏,那自然要作全套才能不让人起疑。像县令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你不狠狠割掉他一块肉,他反倒会疑心其中是不是有诈。
三成这个比例着实让县令的心抖了一抖,他犹豫许久,终于狠下了心。
“成交!”他恶狠狠地说着,将裴舜钦给他倒的那杯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县令将酒杯放回桌上,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当即用力捏紧了酒杯,不让人看出他在发怯。
他记起主簿的叮嘱,连忙粗声粗气地说:“不过今日要委屈请裴公子和陆侯爷就在府中暂宿一夜。等明日一切顺利了,我们再详谈。”
裴舜钦自然懂为什么县令要押他们在此。
“任由君便。”他无所谓地一摊手。
县令完全放下了心。
“裴公子是个爽快人!”他呵呵笑着,手自来熟地搭上了裴舜钦的肩膀。
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裴舜钦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着痕迹地摆肩躲过,客套笑道:“晚辈现在可以见陆小侯爷了吗?”
“自然,自然。”裴舜钦这话无异是在下逐客令,县令讪讪收回手,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县令走后没多久,就将陆可明送到了水阁。
陆可明骂骂咧咧地走进房中,见到裴舜钦一下变得目瞪口呆,裴舜钦朝他一笑,挥手打发下人带好门出去。
就在下人陆续退出去的这当口,陆可明精彩纷呈地变幻了好几种脸色,最后,他一步抢上前,压低声音急急问裴舜钦道:“你怎么也被捉到这儿了!”
裴舜钦听这话听得好笑。
“你这脑子啊!”他恨铁不成刚地摇了摇头,简略说清了来龙去脉。
陆可明一听他敲了县令两万两银子,唬得一下从凳子上跳起咋舌道:“你可真敢要啊!”
裴舜钦得意笑笑,想起主簿一事,正色嘱咐陆可明道:“等下要是有人来了,你可别砸了戏。”
“等下,等什么下?”陆可明懵了。
“你心心念念想要的证据啊。”
裴舜钦说着想起陆可明为了找出那证据差点搭上小命,而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让主簿自己乖乖送上,不由想着明日要如何在乔景面前夸耀讨赏。
两人等到深夜不见主簿来访,陆可明困得遭不住,便忍不住嘲讽裴舜钦道:“你不说有人来送证据吗?我们这戏台子搭了一晚上,没人陪我唱戏啊!”
裴舜钦亦觉得郁闷。
今夜那主簿明明就被他说得动了心,怎么会不来呢?
“你自己等着吧。”陆可明长长打个呵欠,满脸困倦地走上了二楼的卧室,不过一刻,就又砰砰砰跑下了楼。
“快来!”他兴奋地向还在楼下的裴舜钦招了招手。
裴舜钦心神一凛,之前朦胧的睡意立时荡然无存。
原来主簿将账本和书信夹在了晚间送来的被褥之中。
陆可明拿起封信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不妨一下被裴舜钦摁住了手。
“怎么了?”陆可明疑惑望向裴舜钦,不懂他为什么要拦他。
裴舜钦轻轻叹出口气,冷静问陆可明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爹要是牵连其中,你要拿这信怎么办?”
陆可明一怔,先前飞扬的眸光陡然变得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一边写一边叹气。
唉—
唉——
唉———!
☆、第七十一章
这一晚有很多人彻夜无眠,乔景亦是其中之一。
她到扶亭驿时已是深夜,裴舜钦要她安心在此等明日岑寂路过,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定下心来。
这个夜晚好像特别漫长,乔景毫无睡意,便向驿站仆役要了份河阳镇的地图。
她将地图平展,在灯下仔细看了几回从齐河堡到太平镇的路径,发现岑寂从这儿赶去县令府或许会来不及。
她怕县令会在他们赶到之前得知这批兵武被拦的消息,沉着想了一想,决定提前拦下岑寂。
夜近三更,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驿站守夜的仆役在楼下靠在椅子上打盹,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见下楼的是个身量纤细的年轻公子,不由愣住了。
这样一个清秀斯文的公子什么时候住进来的,自己怎么好像没印象?
乔景急着快些离开,一时也管不上自己前后身份对不上,只是从袖里拿出粒银锭放在柜台上,吩咐他道:“快些备马,我要赶夜路。”
银锭被昏黄的烛火映衬得甚是明晃晃,乔景出手大方,仆役也懒得去追根究底了。
“公子稍待,小的这就去准备。”他忙不迭地将银锭揣进怀里,一边笑一边往驿站后面的马圈走。
“要最快的。”乔景点点头,又加了一句。
仆役手脚很利索,不过一刻钟就喂好了粮草上好了马鞍。天野沉蓝,千星烁烁,乔景系好披风翻身上马,扬鞭一落,飞也似地奔向了齐河堡的方向。
仆役确实是选了匹快马,乔景听着风声在自己耳边呼啸,心里默然浮起了种微妙的情绪。
京城每年秋天都会延请权贵家的年轻公子参加赛马会,乔若十七岁后年年收得请帖,她和乔星也去瞧过几次热闹。
她记得有一回,她在马场上破天荒地看到了个姑娘。
那姑娘一露面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身着一身火红的劲装,长得说不上有多好看,但眉眼间自有股艳丽到灼人的神气。
乔景好奇这姑娘的来历,便轻轻一扯身边坐着的乔星,悄声问她道:“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乔星顺着她视线一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是蒋伯申的女儿。”
乔用之那时还没教过乔景朝中之事,乔景只知道蒋伯申是陆渊手下的将领。
原来是将门之女。
她如此想着,忍不住向乔星感叹道:“这姑娘能这般光明正大地与男子一较高下,想来蒋将军也是个豪迈开明的人。”
“哪儿啊,是陆皇后叫她来的。”乔星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
“陆皇后?”乔景颇是意外。
两人在高台上观赛,虽是受邀来此,但因为是未出阁不方便抛头露面,便都戴着层面纱。
那天暑气还未尽消,乔星在面纱下闷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于是恼火地扯下面纱,用罗扇挡住了脸。
“蒋伯申妻子早亡,他又多年在外打仗,陆皇后便接了这姑娘进宫抚养。你是不到十五没进过宫,不知道这姑娘是有多讨陆皇后喜欢。”
乔星凑在乔景耳边咬耳朵,嫌弃地撇了下嘴角。
“这姑娘和我们不一样,平日就爱舞刀弄枪,她这回不知怎么生出了要和这些公子们一较高下的奇思妙想,就去央陆皇后要来这赛马会。”
“陆皇后同意了?”乔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对啊,同意了,还向圣上请了道旨呢。”乔星说到此处心思转到了政事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妹妹抱怨这陆皇后惯会拿捏圣上,陆家靠着她尾巴又翘上了天云云。
乔景全然听不进乔星后面的话,只是默默将眸光落在了蒋家小姐身上。
大齐的文臣虽然一个个看着病怏怏的,但其实深谙扮猪吃老虎的道理。大齐子弟不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蒋姑娘拼尽全力,最后名次还是落在了很后头。
赛马会结束后礼部宴请群臣,乔景跟着姐姐一起在别厅与些夫人小姐们交际,见那蒋小姐板着张脸独坐一旁,就起了与她结交之心。
“蒋姑娘。”她走到蒋姑娘身边,轻轻柔柔地唤了她一声。
那蒋姑娘听到她在叫她,却是没有起身,只是偏过头冷冷瞧着她,丝毫没有要回应她的友好的打算。
乔景心里有点发怵,便朝她浅浅笑了笑。
“你笑什么?”蒋姑娘一扬下巴,硬生生地反问她,眸光里尽是讥诮。
乔景一是没见过这般没有礼数的人,二是没被人这样弄得下不来台,她那时年纪小,有些害怕蒋姑娘冷硬的态度,就温驯地垂下眼眸,抿着嘴不说话了。
蒋姑娘打量着她的眸光一闪,施施然站起了身。
“哼,废物。”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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