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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是不行的。
“还有没有更高规格的?”乌斯曼问。
“这……已经是您和文武大臣全部出席的国宴了,再高得要祭司塔的人也出面……”
“他们就算了,只会破坏气氛。”乌斯曼沉吟半晌,“让希娜她们都出席。”
雅尔塔愣了愣,未免永和亲王见到君上的后宫妃子感到不快,他特意没安排她们露脸。
“有问题?”
“不,没有。”
“还有事吗?”乌斯曼问。
“明月公主来了,入住天鹅宫。”雅尔塔只是顺带禀告。
明月公主年十七,正是喜爱四处游历的年纪。她尤爱丹炀城,隔三差五地跑来这玩儿。
但身为部落公主,没有君王召见是不得入宫的,于是她每次都会寻些理由进宫见驾,不是献什么稀奇之宝就是找济纳雅莉学武,这一次她说爱宠‘焛云’不见了,特来王城寻找,待个几日也就回去了。
“什么?!”没想乌斯曼蹭一下从水里站起,好在御医已经缝合完毕,正在进行最后的上药,要
不然这伤口又得扯裂了。
“明月来了,怎么不早说!”乌斯曼显然生气了。
见到君上赤裸着迈出浴池,一位侍女双手捧着一件浴袍上前,但是济纳雅莉从她手里接过雪白的浴袍,将功折罪般地主动为君上披上。
“君上,您要见公主的话,臣下即刻去接她来。”济纳雅莉恢复往日的神态,还拿过浴巾仔细地替君上擦拭湿发。
那一头华丽的银发就像是纺锤上的银线,在月色下闪着令人神往的光。
“不,不用她来,本王要去一趟天鹅宫。”
“您亲自去?”济纳雅莉的手忽然停住,但很快又继续擦拭君上的头发,“已经很晚了。”
而且君上才从地下古城出来,理应好好休息才是,怎么就又要去找明月公主,她想不明白。
“雅尔塔。”乌斯曼没有理睬济纳雅莉,只是道,“你去准备提亲的礼物,诸如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统统备上,总之是越丰厚越好。”
“提亲的礼物?君上,您这是……?”雅尔塔糊涂了,君上是准备向谁提亲?明月公主还是大燕亲王?
“当然是向淳于炎提亲。”乌斯曼明白他们在疑惑什么,一笑道,“这是本王第二次向他求婚,自然要备下丰厚的礼单。”
“君上,眼下亲王殿下都歇下了吧……”济纳雅莉提议道,“不如待明日一早……”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乌斯曼不容反驳,“还是早点把亲事定下,本王才能安心。”
“是,卑职这就去准备。”雅尔塔恭敬领命。而因为乌斯曼早就到了迎娶王后的年纪,所以礼部
一直备着厚礼,哪怕如此仓促地要抬去天鹅宫,也并非难事。
“你也换身衣衫吧。”雅尔塔离开后,乌斯曼看着济纳雅莉那身简便的长裙道,“本王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任何怠慢亲王的地方。”
“臣下遵命。”济纳雅莉把手里的活重新交还给宫女,她要撤换行头得花些时间,但她知道君上没有耐心等她慢慢换,于是她急忙退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穿着缎白织金锦袍,头戴金冠的乌斯曼和穿着七彩长纱裙、戴着面纱的济纳雅莉,以及身着紫色总管华袍的雅尔塔,踏着深夜的月色一起前往天鹅宫。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十匹载着大礼箱的高大骆驼。以及一百名威武侍卫,一百名美貌宫女,一百名年轻太监,他们的手上也没空着,不是捧着芳香四溢的花就是拿着各式的金银器皿。
乌斯曼认为这是去提亲,自然怎么隆重怎么来。
济纳雅莉知道自己不会再质疑君上是不是来真的了,但是对于君上一听明月公主入住天鹅宫就立刻向亲王提亲这一点,感到无法理解。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雅尔塔,只见他面色如常,对于君上这突如其来的求婚举止,没有丝毫的质疑。
济纳雅莉忍不住想:“我这辈子都没法做到像雅尔塔那样,对君上忠心到绝不会提出异议。”
济纳雅莉心知雅尔塔为她求情,也只是不想脏了君上的眼而已。
“只要我还思慕君上,”济纳雅莉看着最前面单独骑着骆驼的乌斯曼,暗想,“我就没办法不出声,不阻止君上的涉险之举……”
在以前,君上虽然也有种种冒险行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只要是那大燕亲王喜欢的,他就全然不计后果地去做。
包括现在,君上不顾帝王的颜面,赶上门去讨好人家。
济纳雅莉心里觉得憋屈,也替君上感到不值得。她只希望着大燕亲王能识一回好歹,速速答应了君上的求婚。
天鹅宫
炎知道夜已深,但不知是否是累过了头,反倒没了睡意。
他在沐浴梳洗后,换上大燕亲王的装束,一席淡蓝色、襟口绣着精致竹纹的长直裾袍。大约是许久未穿了,他竟还有些不习惯,毕竟斗兽士的衣衫都是无袖的短褂、无裤的短裙,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自由自在地裸习惯了,一时被层层叠叠的衣衫绊住,他走路都有些别扭。
炎从卧室起身走向花厅,在临近阳台的地方设有一张红酸枝木的琴台。
雕刻着如意纹的琴台显然是大燕的款式,而这琴却是西凉古琴,乍看之下有些不伦不类。但这屋内大多是这样的摆设,有大燕的罗汉床却铺着西凉的毛皮床褥,有大燕鸡翅木官帽椅、长方几,用的却是西凉特有的锡刻花酒具。
炎并不讨厌这样的陈设,它们提醒他还在西凉,只不过身份换了,从斗兽士变回到大燕亲王,他
得更加小心谨慎,毕竟他代表的是大燕国。
这一举一动上稍不慎重,都会导致两国交恶。
话虽这么说,炎知道乌斯曼不会当真寻自己的错处。若在以往,他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在经历临泽古城之行后,他大约知道乌斯曼对他是“有些好的”。
但仅仅是有些,毕竟乌斯曼的心他始终猜不透,不像皇兄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澄澈。
炎在琴台前坐下,轻轻抚着西凉古琴。它只有三根弦,用一只玉拨发动。
炎好奇地拿着玉拨往琴弦上轻轻一拨,便发出清脆的乐响。
炎想起在美人蕉的时候,见过一位姑娘弹奏此乐器,左手压弦,右手撩“拨”,音色明亮而通透。
“咚~咚咚~。”
炎似乎只能弹出一个音阶,他微微一笑,凝神拨弄,逐渐出现一首大燕古曲《出塞》,叮叮咚咚,宛如敲金击石,铿然有力。
忽然,炎眉心一拧,尾指一转,一股劲气随音阶迸射而出,霎时割裂阳台上挂着的浅色帷幔,一满面沧桑的西凉男子垂手立在那儿,他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惊讶,或许是没想到炎这么快就发现他吧。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殿下一直都是这么厉害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
“萨哈?”反倒是炎愣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炎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萨哈了,尤其从萨哈那里得知乌斯曼有意娶珂柔为妻后,萨哈就彻头彻尾的消失了。
然后炎忽然明白到,萨哈这人虽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可总有一段时间会“消失”。
尤其在他准备向景霆瑞发起进攻的时候,他的行踪更是扑朔迷离。
待尘埃落定,他又回到自己身边,当起那个永和亲王最信任的“异族仆从”了。
有好些事情炎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想去怀疑。有些罪责,也不是不能追,只是一旦追了,两人之间便再无过往的兄弟情义了。
“殿下。”萨哈穿得也是风尘仆仆,就像放牧之人,他没有走进屋内,只是在阳台上跪了下来,“卑职来向您请罪。”
第66章 请罪
这个罪其实早就该请了, 在萨哈告诉炎乌斯曼要娶珂柔公主为妻的消息时, 也表明了自己是乌斯曼的细作这一双重身份。
在那时萨哈就该仔仔细细, 认认真真地向炎请罪,可是他却还是执行了乌斯曼交代的任务,最后一次欺骗了炎。
所以, 他把请罪放到现在来做,这一回他身上没有君上的命令。
“你何罪之有?”炎冷冷一笑道, “是我眼瞎心盲罢了。”
“殿下!”萨哈以头抢地, 悲怆不已地道, “卑职从来没想过伤害您……”
“呵,”炎面若沉水, 轻轻触动着琴弦,“萨哈,我们结识在睢阳市井上,那日, 你为救助一落水妇人,导致身上的钱财全被水冲走,变得一无所有。我赏识你的古道热肠,赐你银钱, 你说你不要钱, 只想讨一个好前程。你还说,你知道我是永和亲王, 想要投的就是我的门下。那时,皇兄继位不久, 人人都想巴结我,拐着弯地来讨我欢心,只有你当口当面地说你知道我是谁,想要的也不只是赏银。”
“我喜欢你的直爽,当即收你入王府当差。哪怕人人和我说异族之人不可信,我却执拗地以为是他们的偏见,还训诫大伙说:你们都是吃同一碗饭、住同一间屋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该互相猜忌,而是共同扶持,共同为皇上、为大燕效力……”炎蓦然笑了,透着自嘲之意,“后来,他们确实当你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再排挤你,什么事都找你拿主意。”
萨哈依旧匍匐在地,决堤的泪水把那灰色地砖弄得更黑,他似乎无法抬头看炎,只是这么跪着,愧疚的哽咽着。
“萨哈,王府门客近千,唯有你,我视为知己心腹,也唯有你,不拿我当那高高在上的永和亲王,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一个会痛哭流涕,会彻夜喝酒解闷的脆弱之人。”炎的手按捺住那发出嗡嗡余音的琴弦,看着地上萨哈道,“可是,自我十五岁收你进王府开始,我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对么?”
就像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萨哈那魁梧的身板猛一个哆嗦,按在地上的双手也痛苦地握着了拳头。
“殿下,我……真的对不起您。”萨哈依然没有抬起那张颧骨颇高、目如刀刻的脸,这张充满西域风情的脸面曾经与炎形影不离,几乎成为永和亲王的代名词。
如今却成了炎心里的一道伤,一道因为太深了而根本没法愈合的伤。
“萨哈,你没有对不起我。”炎黯然道,“我过于天真错信了你,所以我承受背叛之痛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
炎的指头无意识地嵌入琴弦,食指上立刻涌现一滴血珠子,他木然地看着血滴落在琴上,低语道,“只是他们不该背负这个责任,你对不起的,永远都是被杀死在御花园里的……你的那些过命兄弟。”
萨哈浑身颤抖着,终于抬起头来,泪流满面,“殿下,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即便我下了地府,也无颜面对过去的兄弟,更对不起您……还……还对不起君上……”
萨哈一直以为自己是君上的肱骨之臣,为君上去窃夺大燕国的武功绝学《无双剑诀》,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可是自那一天,在睢阳宽阔的御道边看到十五岁的淳于炎开始,他的世界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十五岁的少年本该是最为浮躁的年纪,可是亲王殿下完全不像一个无知又自大的贵族少年。他举止沉稳、言谈间充满睿智与宽容,还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
他就像一颗纯粹的蓝宝石,在他吃惊的注视中兀自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从设计撞见亲王,到被亲王赏识而入府成为门客,他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可是又用尽了全部的心思。
他的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跟着亲王走,所以他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快,还能敏锐地察觉到亲王内心,那因为皇上而掀起的阵阵波澜。
亲王与皇上是亲兄弟,亲到亲王殿下都不允许其他人出现在他们之间。
可是偏偏有一个不怕死的景霆瑞,总是跑出来碍亲王殿下的眼,气得殿下不是通宵习武就是借酒消愁。
可以说,殿下所有的喜悦和痛苦,皆因他的皇兄而起,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兄,殿下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只有身为旁观者的萨哈知道,殿下一直都分不清对皇兄抱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亲王殿下的内心是混乱迷茫的,他既是一位傲霜斗雪、独挡一面之人,亦是一个惘然若失、心怀忐忑之人。
或许殿下想要的只是一份长久的陪伴,一份蓦然转身,那人便在灯火阑珊处的安心。
曾经他萨哈便是这样,对殿下是有呼必应,可他终究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负了两人之间似挚友多过似主仆的情义。
“你怎么还对不起乌斯曼?”炎无力地笑了,“现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我已在西凉,哪怕你和我说再多,你也不会对不起他。”
——‘因为……我喜欢您。我一直都喜欢着您。’
这句话如鲠在喉,萨哈即便是张着嘴也发不出这个声。
亲王殿下年满二十岁那年,在皇宫里行加冠之礼,殿下不急着接受大臣权贵们的祝贺,而是跑去御花园练武,说要在晚宴上,给皇兄表演一套全新的剑舞。
朝阳下,亲王殿下穿着一套短打,乌发高束,就跟街头卖艺的青年一样,热汗淋漓地挥着长剑,满花园地飞来掠去,那快活劲儿看得萨哈也经不住露出笑意。
尔后,他给殿下送上汗巾,看着晶莹汗水从殿下脖颈处流下,打湿那单薄的白棉衣衫,他竟有了一种不该有的冲动。
这欲望一旦燃起,就很难再掐灭了。
明明殿下是主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可他却有着以下犯上的念头,明知道不该多看一眼,却一直盯着殿下更衣时半裸着的身子浮想联翩……
更甚至在深人静之时,他情不自禁地念着殿下的名字,自行释放那满脑的邪念。
可是释放过后又会积蓄满新的妄念,求而不得的痛苦永无止境。
直至有一日,正在抚琴的殿下忽然抬头问他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萨哈才惊觉自己一直盯着殿下,看得眼神发直。
“卑、卑职没事。”
“你眼下乌青,一看就知道你最近没歇好,今晚就留旁人值夜吧,本王会放你几天假,好好出去玩。”
“不,殿下,卑职可以的。”
他从没有这么慌张过,生怕殿下瞧出一点蛛丝马迹从此唾弃他。
于是他服下一种名为玉曼萝的西域草药,它是西凉太监经常服用的灭情药,服用了它,不用去势也能压制欲望。
但它有毒,服药久了会变得不可逆转,终将不育。
萨哈没有任何疑虑,直接喝下那异常苦涩的汤药。自那以后,在汤药药性的压制下,他再也不会在伺候殿下沐浴更衣时,起什么不该有的反应了。
如今,他和太监没什么差别,可是他依然爱着殿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炎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萨哈的哑口无言。
“卑职……无话可说。”萨哈低头道。他没资格说爱着殿下,在做了那么多背叛殿下的事情后,他若承认了爱意,又背叛了君上……
对于君上是否爱着殿下,萨哈一直都不太确定。直到看到君上只身出现在斗兽场上,在明知有刺客在的情况下……君上从没有那样鲁莽过。或者说因为殿下有危险,君上早就没有了谋略计策,完全凭着感觉行事了。
一旦明白过来,他就更没有办法背叛君上,去对亲王说这个“爱”字了。
“你没话说,但我有话要问你。”炎从琴台边起身,走到萨哈跟前。萨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殿下,您请问吧。”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你告诉我的每一件有关西凉的事情;你与我共赴沙场杀敌;你对我的百般照顾,还有你对我发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誓言,可都是乌斯曼的授意?”
萨哈浑身像点了穴似的僵硬,然后慢慢地晃了晃,又一个重重叩首:“是……”
这一声沙哑的“是”透过那并不怎么隔音的镂空门扉,传递到站在走廊里的乌斯曼的耳里。
他站在那儿,眉心微皱,济纳雅莉和雅尔塔也站在那儿,仿若未闻般面无表情的垂手站着。
他们身后站满一走廊的人,都抬着大大小小的宝箱,所有人都没有发生丁点声响,当然也有可能是铺在廊上的地毯太厚,吸去了那些脚步声。
“咚……”炎重新回到琴台旁,轻轻弹着染着点点血红,宛若杜鹃泣血般的古琴,阵阵琴声几乎将他的自言自语湮灭,但还是传到乌斯曼的耳里,也传到了萨哈的耳里。
“士为知己者死。我曾经的那些朋友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单单留下的那个,却偏偏不是我的朋友。”炎苦涩一笑,双眸微湿,“萨哈,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杀了你,毕竟上当的人是我,负罪的人也永远是我。”
“殿下!”萨哈往前膝行了几步,声泪俱下道,“求您了,让我回到您身边吧,就当是恕罪,让我只为您一人……”
炎弹着琴,铿锵的琴声里皆是拒绝之意。
“殿下!”萨哈终忍不住说道,“我喜欢您。”
琴声戛然而止,炎弯起似蹙非蹙的眉头:“我与你言尽于此,退下吧。”
显然对萨哈说的话,炎根本不再相信。
“殿……”
房门嘎吱一声开启,乌斯曼就立在门外,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继续抚琴道:“你既然来了,就把人领走吧。”
“君上?”萨哈太专情于炎了,完全没意识到门外站着人,倒是炎一早就察觉到乌斯曼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人。
“打扰了。”乌斯曼对炎微微一笑道,“时间不早了,炎炎早点歇着吧。”
炎笑了笑,兀自弹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调的曲子。
乌斯曼的侍卫带着萨哈走了,那些人马原样返回,炎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离去,忽地一拳砸在廊柱上。
曾经以为自己有着许多的朋友,更有着像萨哈那样懂得自己的肝胆兄弟,原来不过是乌斯曼造出来的梦境罢了。
炎原以为自己会对乌斯曼大发雷霆,将他彻头彻尾地臭骂一顿,但他心里有的只是痛。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是痛失去了一位挚友,还是痛原来乌斯曼一直都这么坏。
世人都说人间之情不过悲欢离合,但为何到他淳于炎这,就只有一个“离”字。
爹爹为父皇离宫而去,父皇为爹爹离位而去,皇兄为景霆瑞离他而去……两位孪生弟弟也离宫远去,他的朋友们更是……为何他年纪不大却已经饱尝“离之苦”。
蓦然回首,身边竟空无一人了。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炎望着乌斯曼远去的方向,哑声问道,“你可懂……我的痛?”
第67章 剖心
明月西斜, 夜深露重, 大队人马在嶙峋怪石间蜿蜒前行, 粗粝的砂石地让众人的步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除此之外,便再无别的声响了。
萨哈身上既无枷锁镣铐, 也无其他负担。他紧跟在乌斯曼的坐骑后走着,却走的是弯腰驼背, 步态踉跄。
萨哈的身后跟着济纳雅莉, 她高坐在骆驼之上, 看着萨哈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感慨万千。
他们几乎是同时来到君上的身边, 为君上效力。不同的是萨哈在暗,是那见不得光的细作,而她在明,是一呼百应的西凉女将。
不是她的本事比萨哈强多少, 而是任务所需,当时的永和亲王只有十五岁,而且还是一位门不停宾,负气仗义的主儿, 根本不似那些锦衣玉食、贪图享乐的王亲贵胄。
以女子美色去亲近他, 显然是“此路不通”。
唯有萨哈这样惯于隐藏自己内心,善于伪装演戏的人才能够接近亲王, 取得他的信任,更甚至做他的腹心之友。
在这一点上, 萨哈做得是兵无血刃,马到功成。
所以当亲王知道自己根本是谬托知己,铸下大错,那种错愕和伤害也是极致的。
济纳雅莉可以理解亲王的扼腕悲愤,可是无法理解为何萨哈还要背叛君上?
君上对于他岂止是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德,他哪怕是喜欢上了永和亲王,也断不可将心里的念头说出来呀。
喜欢上君上喜欢的人,他是不想活了吗?
济纳雅莉原以为君上在离开天鹅宫后,会立刻下令处死萨哈,但君上什么都没做,连“拿下”二字都没说,就这么带着萨哈打道回府。
可这气氛……济纳雅莉是大气都不敢出,仿若只身陷在千军万马的敌营而无计可施。
这原本是欢欢喜喜地去求婚,先不论亲王会否答应,但君上确实是满目喜悦,心存期待而去,可如今……君上那不喜不怨,不悲不叹的样子着实叫她心乱如麻,忧愁不已。
济纳雅莉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待回到宫中,她遣散队伍,君上回到书房静坐,萨哈亦步亦趋地跟着,最后跪倒在书案前,这一主一仆皆是一言不发。
济纳雅莉给君上端上一只精巧的碳炉,上面搁着一只长方形的锡雕酒壶,米酒刚烧热,香气正慢悠悠地从那尖细的壶嘴里喷出,把那白玉案面都给打湿了。
很快,一只黄玉酒杯轻搁在壶嘴下,将那灼热的氤氲接个满怀。
济纳雅莉无声退下,并关上了御书房的门。
乌斯曼一手持着酒壶,独自斟酒,半杯热酒下腹,那苍白的指尖上才有了丁点儿的血色。
“君上,”萨哈就像等着这一刻似的,磕头道,“罪臣该死,罪臣无颜面对您……”
“在本王乔装为西凉游商故意去接近他的时候,”乌斯曼犹自喃喃,“曾对他说过,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坐拥天下,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没想他即刻反驳说,并非只有一国之君才是强者,那些‘不鄙位卑,不薄弱小’之人亦很强大。”
“萨哈,我知道你为何喜欢他,他这个人与我们所结识的任何人都不大一样,”乌斯曼轻轻晃着酒盏,“他光明磊落,与人为善;而我们……不,是我,我腹藏心机、与虎谋皮,我和他本就是陌路之人,却在半道遇上了。这是天意也好,是人为也罢,不管如何我都漏算了他,漏算了我的心会因他而改变,究其后果本王理当自负,所以,本王放你走。”
“君、君上!”萨哈蓦地抬头,似乎不能理解乌斯曼最后的话是何意,放他走?他要走去哪里?他能走去哪里?
他出生在天狗食月的那日,被刺丼部落认为不详,父母决定杀死他,但最终没能下手,把他藏在地窖内,偷偷摸摸的养到二十岁,因他好奇外出而东窗事发,父母兄弟被乱刀砍死。
在族长要拿他生祭月神的时候,是在部落探访的乌斯曼王子出面救下了他。
王子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把他带在身边,给他请老师,教他念书识字兼习武艺。
就算他的本事还只有学到皮毛而已,君上依旧赐他一个体面的王子侍卫的身份。
只要有这个身份在,部落就拿他没有办法。
而对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小上许多,却一派老成、宠辱不惊的王子,萨哈一直心怀感激与惊奇。
他曾对王子说,痛恨自己没能躲好,害家人丧命,王子却道:我很佩服你,躲在阴暗地窖二十年,换做谁都坚持不了。
王子看中他忍辱负重的本事,决意栽培他。与那习武天才济纳雅莉一起,成为殿下的左臂右膀。
殿下不喜欢容颜好看但不中用的人,在殿下踏平其他的兄弟姊妹之前,人才总是最稀缺的。
萨哈也早就习惯了过去为“王子殿下”所用,到现在为“君上”所用,如果说喜欢上大燕亲王是他的心意,那么为君上效力就是他的使命。
但如今他对君上不忠,背着君上喜欢上了亲王,还把君上的一些计划私自透露给亲王知晓,惹得亲王大发雷霆。
他是为了讨好亲王才这么做的,完全违背君上交代给他的“不得泄露”的命令。
而在君上这边,他又不断地泄露亲王的一举一动,让远在西凉的君上能对亲王的事情了若指掌。
这是对亲王的不义之举,萨哈心里也很清楚。
他不忠又不义,早已两面不是人。
萨哈深知自己没能坚定立场是大错特错,是“忠”或者是“义”,他总该选一条路走的,可是他有了私心。
他既想得到君上的重用,又想得到亲王的垂青……他真的太贪心了。
其结果便是君上和亲王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或许君上不该欺骗亲王说,西凉会出兵助他讨伐景霆瑞,可要是君上若不这么做,亲王就会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那些随时会把亲王活活献祭的贼子,早就等着亲王去上门求助了。
君上是为了保亲王的性命才假意答应帮忙的,这件事萨哈一直清楚,可是从未告诉过亲王。
他透露给亲王的只有君上一早就打算欺骗他这一“事实”,当亲王得知西凉王从未想过要出兵帮助自己,还和景霆瑞达成盟友时,自然是气到内伤,还吐了血。
君上永远都不知道亲王对他的愤恨,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为何要借机抹黑,大约是……嫉恨吧,嫉恨君上是那么自然地来到亲王身边,得到他的注意,又是那么坏心眼地往亲王的酒里下药,理所当然般得到了亲王……
而亲王对这些事懵然无知,因为他不会防着身边的人,更不会提防他认为是“好兄弟”的人,与人为善、用人不疑——大约是亲王最大的弊端了。
亲王是一个好人,但不是一个完美之人,有时连萨哈都会觉得亲王太笨了,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是细作吗?有时候又会拼命骂自己,怎么对得起亲王一直以来的真情相待?
纠结到了最后,他既没有办好君上的差事也没有讨得亲王的欢心,他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现在君上要赶他走,他甚至连个去处都没有。
不知是否因为萨哈一直跪在那里不动,乌斯曼又开口道:“不会这最后的一个命令,你都不从吧?”
这话大大刺激了萨哈,他愧疚得面红耳赤,两颊都是泪,想要说什么,最终开不了口,而是跪地叩了三个重重的头。
萨哈额头磕破了,满脸是血,他起身离开御书房,撞见正守在门前的济纳雅莉,很显然她是在防着自己,怕自己对君上不利。
看到昔日的同僚也不再信任自己了,萨哈心里很痛,但也觉得自己活该。
除警惕外,济纳雅莉脸上还有另外一副表情,那便是“厌弃”,对此萨哈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一旦被君上视为弃卒,就会被所有人厌弃继而彻底遗忘。
这在王宫内是司空见惯的。
萨哈对故作高冷的济纳雅莉淡淡的笑了笑,突然想明白似的,抬着头挺着胸,一改来时的萎靡之姿,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济纳雅莉不免错愕,但还是抬手一扬,示意侍卫“护送”萨哈出宫。
天快要亮了,乌斯曼面前的酒壶也已经空了,唯有杯中还有半盏清酒。
他端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晨曦透过高悬的花窗在御案上透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连杯中也有那样弯弯曲曲的暗影,就像……杯弓蛇影。
乌斯曼用大燕语默默念叨:“杯弓蛇影……”
要向炎解释清楚一切并不难,难就难在被萨哈背叛过的炎,还能不能重拾信心,再去信任另外一个人——那个设计并操纵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炎炎,恐怕你的心就如本王杯中之酒,已经寒透了吧。”乌斯曼苦涩一笑,右手紧捏杯沿,连酒洒了出来也无感觉。
“君上!”济纳雅莉突然闯入,气息急促,直接单膝跪倒,“萨哈他……从长廊跳下自尽了。”
乌斯曼一怔,继而拧眉道:“萨哈,这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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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和亲 完结+番外_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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