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声靠在阳台的水泥护栏边抽菸,喝啤酒。她的身体被浸在冰冷的夜色里。初春的冷风从下往上捲过,彷彿要将她吹起来似的怒吼着,头发随风飘起。风声还夹带着距离几十公尺底下的街道上的似有若无的车声。
她叼着菸一边滑手机,上网看看新闻、网购什么的,忽然跳出通讯软体的视窗。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传讯人是水衍,少声惊讶得挑了一下眉,她没想过水衍会主动联系她。
点开软体回覆讯息。
店长给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
这样喔。没过多久传回讯息。
她把菸按在烟灰缸里捻了捻,香菸逸出残烟,然后一口把啤酒喝光,接着又传了一个讯息。
有什么事吗?
没,只是意外看到你出现在我的好友名单里面。
好喔。
她传了一个笑脸,手指顿住,然后又输入讯息。
那你要不要我的电话?
电话?为什么?
这样才显得公平一点吧!
可以啊!
把自己的电话传给水衍之后她暂时把头靠在护栏上,然后转身走进房间,关上落地窗,呼呼的风声被隔绝在外,声音骤然变弱变远。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
可以当面谈吗?
现在?她看了状态列上的时间6点17。
看你方便。
那明天下午6点在波士顿厨房?
可以,明天6点见。
凝视着那格讯息几秒,她又传了一个讯息。
别吃太多东西喔。
@
翌日下午6点两个人在波士顿厨房的门口相遇。
「来得真准时。」少声说。
「你也是。今天穿得真好看。」水衍很坦然的夸奖,没有半毫不自然的样子。
「谢谢。」哪有什么好看的。少声微笑的同时心里暗语,不过站在衣柜前想了很久是真的。被夸奖的剎那竟有一种特别的情绪。
「好了,我们进去吧!」水衍用大拇指指了餐厅流泻出橙黄灯光的窗口说。
他们一同进去波士顿厨房,餐厅高朋满座,开着暖气,热气烘人。他们选了个靠窗边偏角落的位置。各自点了东西。
「那么……」她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知道李晴吗?跟我一起上班的那个女生。」
少声想了一下,一个娇小女孩的形象浮现在脑海里。
「嗯,有印象。」她点头。
服务生端上了两杯柠檬水,水衍向服务生道谢。
「她今年五月就要离开台湾了,我想送她礼物。」
「那为什么要找我呢?」
「因为我没送过人礼物。」
「礼物?」
少声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水衍要送的是很正式的礼物,其中讲究繁复,对方大概是看上自己在广告和设计上有所涉猎吧!
「这……要帮忙是没问题,不过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我想送她一幅她的画像,不过想不到怎么送最好。」
「的确是很特别的礼物。只是是要付钱的喔!」
「这当然没问题,那么大概要多少钱呢?」
少声想了一下,笑着说:「那你也送我一幅画像吧!」
餐厅的暖气机在运作着,温度宜人。
从那以后水衍开始着手处理要送给李晴的画作,期间少声也有数次造访,了解对方的进度,在看过他的画作之后少声非常确定水衍具有画画这样的才能。正如她能从莫内看见日落印象里的温煦却又变化万千的光与影,从梵谷星空里的深邃蓝白漩涡中得到某种基于现实之上的超脱感。那许是由于灵魂的力量,所以她也能从水衍的画作感受到某些特质。
在水衍的画里她察觉到的是温暖的气息,正如与水衍来往会从他身上所感受到的亲和一样柔柔然如初春午后的阳光——及时且暖和。他的画作具备了弥补的性质,在某方面上能补偿她这个作为观赏者的缺失。
她从他的画觅得感动。她除了看水衍画画之外偶尔也会跟他搭聊,虽然对话断断续续却毫无不自在感。同质性的直觉越发明确,然而另一方面却又有其他感觉滚动酝酿着生成。如同晚暮的空色必然不是纯红或纯橘,而是这上面的顏色再加上紫色、蓝色等等,就是这样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就连她自己也未见得有能力去理解釐清,甚至有时深深陷在迷惘之中。
有一回她本来打算在他的阳台抽菸,拿出菸的时候水衍说话,他坐在书桌前手撑着下巴看她。
「你会抽菸?」
「嗯……怎么?不喜欢?」
水衍点头,停顿了一下子,好像正考虑什么,然后才说:「戒掉比较好吧!我觉得……不好意思。」
「没关係,我也这样觉得。」少声把菸丢掉,没敢再拿出下一支,后来也没再拿。
她总觉得她正走进沼泽,水质乾净而清澈,池畔长了足膝高的茂草,四周受密林环绕,是那样的沼泽,不过没有恶气,光线充足,或许还有生物的气息,使人不觉厌恶。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样的错觉。
五月也快到了。天气回暖,草木生长。冬衣已被收藏起来。
17、冷风,餐厅,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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