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变得多狼狈。
这场雨直到我走到家门口仍旧没停,反而越下越猛,我停在家门前,任凭雨水打在我头发上、脸上、身上,如果能浇熄我心中那份不安、对爸爸的那份愧疚,我会记得这场雨,永远永远。
我的眼眶依然是热的,代表我还不够坚强。
这八年来,我只是在忍耐。
忽然间,雨似乎停了,一滴滴又冰又冷的雨水不再落下,但我仍听见在剎那间变得沉闷的雨声。
抬头一看,我的头顶上出现一把伞。
「别这样,会感冒的。」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在这个时刻居然……
有一点点温暖。
抿抿嘴,他的声音让我鼻头又一酸,我揉揉眼睛,不打算转过头去。
韩默星,他总是在我最无助时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柔和。
我将脸埋入掌心,没有回答他。
我怕我只要一说话,就会在他面前崩溃。
「你全身溼透了,先进去换衣服,等一下我们阳台上见。」说完,他把伞塞进我手里,就要离去。
我赶紧伸手抓住他,他微颤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几乎是反射性地伸出手……
我只是……不希望他就这样离开。
他转回身子,低低地说:「那我在你家一楼等你,可以吗?」
我点点头,这才把门打开。
门一开,才发现室内原来这么暖和。
「你把自己弄乾,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他拍拍客厅的沙发,让我混乱的心境逐渐平復下来。
我到房间把溼透的衣服换下,并用吹风机把头发吹乾。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睛微肿,那陌生的样貌让我不禁愣住半晌。
回想我刚才拉住他的时候,似乎是因为害怕,害怕嚐到失去的感觉,所以他要走时,我才会那么紧张。
走下一楼,韩默星坐在沙发上,正专心地观察着摆在桌上那小玻璃盆里的小植物。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已经下来,又把视线移回那株小植物上,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上头的叶子,像个找到乐趣的孩子般。
「那我妈种的。」坐下以后,我说。
「喔。」他点点头。
整个空间很寧静,一点也没有除夕的样子。
以前的这个时候,爸爸会到门外贴春联,我就喜欢把摆在他脚边的浆糊弄得双手都是,黏糊糊的,爸爸见状会把我赶去洗手,还边唸着:「拜託,那么脏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在厨房准备年菜的妈妈看我们和睦的样子,也会忍不住咯咯地笑。
想起那些美好且难忘的往事,我的喉咙又一阵乾涩。
没有爸爸一起过年,我们的欢乐少一半。
现在连妈妈都住了院,我的心就像被掏空,妈妈身体不好这是事实,但我不敢去想这样的状况是否还有第二次,我不要妈妈再忍受身体上的痛苦,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什么都别发生,就不会难受、不会痛心……
所有回忆一股脑聚集,胸口一闷,眼泪便啪啦啪啦直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捂住嘴,将啜泣声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将我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只是这样一个举动,我的肩膀抽得更厉害了。
我的头靠在韩默星的胸膛上,聆听他沉沉的心跳,我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闷声哭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背。
这样的怀抱是意外地温暖,他的举动是出乎预料地温柔,让我捨不得放开。
捨不得放开,这一丝温暖。
一会儿过后,我的情绪稍微缓和点,这时韩默星低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宋紫鸳。」
「嗯……」我依然被他抱着,只是已经哭到没有力气。
「我喜欢你。」
我哭丧着脸:「你现在说这什么鬼啦……」
「我也不想现在讲啊,可是你这样诱惑我,我已经忍不下去了。」他很无奈地说。
定神一看,我还靠在他怀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我将脸埋得更深,「韩默星你疯了……」
真的疯了。
他轻笑一声,声音小得我快听不见:「是啊,我也觉得我疯了。」
静静躺在他胸前,我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知道我哥喜欢你。」
我心一紧,「你为什么知道?」
「拜託,我认识他快十七年了。」
微微皱眉,我抓着他衣服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其实吴易帆也喜欢你。」他接着说。
我倒吸了一口气,被细心的他察觉后,他喃喃道:「看来他们两个手脚都比我快。」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说你都知道?」我终究想不透。
「眼神。」他淡道:「嘴巴可以说谎,但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我愣然。
他抱着我的力道逐渐加深,「所以,就让我贪心这一次吧。」
我已无馀力再多想或多说些什么,脑袋一晕,我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当我再次睁眼,已经下午两点了,而自己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撑着头,似乎那里刚爆炸过。
起身凑近窗口,雨已经停了,但窗外的树叶还滴着水珠。
不久前,我是躺在韩默星怀里睡着的吧?
摊开手掌,彷彿还残留点他的温度。
他今天会答应我多留一会,是因为他爸在医院、他哥又去参加心媛学姐的庆生会,没人会注意他吧。
从口袋拿出手机,有一封未读的讯息。
「谢谢你,在你最需要依靠时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多贪心了几分鐘。天空已经停止哭泣,希望你也别再流泪。」
短短几行字,却让温热溢满我的胸口。
给他回传一个笑脸,同时我也微微地弯起嘴角。
将手心贴近脸颊,想把它的温度深深印在肌肤上、心上。
也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时,成为我唯一的依靠。
*
三天之后,妈妈出院了。
「医生说不可以疲劳过度,要多喝水、多吃水果、三餐要正常,有没有听进去啊?」我挽着妈妈的手,正色地叮嚀。
「有——」她大力地点头。「从今天起通通都听你的好不?」
我别过脸,故作赌气样,其实正偷偷抿嘴忍笑。
陪我们办出院手续的韩叔叔目睹我们母女俩对话的画面,在一旁悄悄笑了,那一幕被我瞧见,那抹笑里透着欣慰,但更多的是苍凉。
初五过后,妈妈又去上班,但她每天都准时下班,我也没再接到她说要加班到几点的电话。
这几天虽没有寒流,却有下不完的雨,每次往窗口一看,映入眼帘的总是成串的雨丝。
然而,雨天便会让我想起那一天,那个悄悄撑伞帮我挡雨的人,他的出现、他温柔的语气、会让人忍不住贪图他的温暖。
有时云层散去,阳光洒进屋内时,我会想起另一个把苹果的芳香送给我、总是笑得很温暖的人,他时常说些让我愣住好久的话,那样销魂的身影,会让我忍不住多注视几眼。
好几天没看到他们了,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突然,我听到像是什么撞击到落地窗的声音。
走去查看,我掀开布帘,视线落下,一条橡皮筋掉在阳台一隅。
因为外面气温低,落地窗看起来很雾,我用食指在眼前的玻璃上画一个圆圈,把凝结成的水珠抹掉,往对面一望,忍不住莞尔。
韩默星也同样在他的落地窗上画一个脸一般大小的圆,一双深邃的眸子正闪烁着光。
他用手在雾雾的玻璃上写下「最近好吗」,我以相同的手法写下我的回答:「我很好。」
他又继续写:「我是不是更省钱」,我低低地笑了,随即往下一行写道:「感觉不错啊」。
停顿了几秒,他慢慢写下:「我喜欢你」。
我愣住,隔了很久才又写:「你讲过了」。
他的字已经到了落地窗的中间:「怕你忘记」。
不知道接下来该回答什么,我只好在玻璃上点出一串删节号。
「那……再见。」对面的落地窗出现了这样一行字。
虽然还没把整片玻璃写满,但不断往下滚落的水珠已经毁了字原本的模样,我在偏右的位置写下:「嗯,再见。」然后画了一个笑脸,眼睛还是瞇起来的那种。
他微微抬手挥了挥,就把布帘拉上,连那些字都没抹掉,但因为他已经拉上布帘,所以他写的字也不太明显。
然而,「我喜欢你」那四个字却特别清晰。
手机在大腿边震动,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封简讯。
寄件者是韩泽星。
「好几天没看到你,最近好吗?虽然不知道雨何时会停,但我现在只想说一句话——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望着手机萤幕,我陷入深深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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