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娜娜何娥娥……腰间窈窕缠轻罗……河水潺潺如怨歌……春风激起生红波……”
沙沙的歌声变得清晰悦耳了,辛夷知道未得到顾主的同意,不应该自作主张穿上任意一双鞋,哪怕门口就放着几双不分男女的凉鞋,那是客人穿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佣。
光着脚在地毯上蹭蹭,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四处打量着,和沪上有钱人家的闺房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光线充足,色彩单调,屋子呈丁字形,共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大大的阳台,既有中式风格的装饰,也有西洋建筑的布置。
当然,辛夷不敢挨个推门进去查看,只是站在客厅里,转着圈的仔细观察。
“你好,请问有人吗?”辛夷凭着直觉和习惯,走近风水位置最好的房间门口,这里应该是主卧了,敲敲门,“你好,请问有人吗?我是新来的帮佣……”
没有声音,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把辫子一节拉到嘴里咬咬,口水的异味很快渗入发丝,再敲敲门,确定是真的无人应答后,在裤子上擦擦手,试着扭动把手,门很容易就被推开了,没有一丝声响。
一台缝纫机放在窗台下,窗户开着,桌上的图纸被风吹得唰唰作响,四周贴着蔚蓝色的墙纸,纸上是银色的花朵,左边是衣柜和大床,向外靠窗的位置放着半人高的西洋镜和梳妆台,床尾放着矮长的脚凳,白色的帷幔将大床遮得严严实实。
离得近了,有一股很好闻的茉莉清茶的味道,分不清是真的花茶,还是那种有香味的舶来品,辛夷不自觉地走近梳妆台,看着上面的口红脸霜等化妆品,手有点痒痒。
“嗯……”一道轻声的嘤呤在辛夷伸手拿起胭脂时响起,令辛夷心跳漏了半拍,被吓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了好久也不见床上的人继续动作,才低低地松了口气,镜子里清楚的显出额头上的冷汗,辛夷脸上火辣辣的,悄悄放下手机的东西,尽量不再碰到什么东西,做贼心虚地挪步靠近睡床,掀开白色的纱幔。
床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蕾丝睡裙,露着两条藕白的手臂,披散着微卷的长发,仰躺在正中央,雪肤花肌,杏腮桃脸,螓首蛾眉,粉嫩的唇瓣微启,露出光泽如玉的两颗门牙,睡得很是香甜,那是一种恬淡安宁,纯洁高雅的美,和艳光四射的温定俞不同。
打开纱幔后,那股香甜的味道更浓了,辛夷鼻翼扇合,缓缓低头靠近女人,确定香味是从女人耳后脖颈处发出的,手腕上也有,沁入心脾,织缠醉人。
正陶醉的闭眼深嗅着,女人却张开了眼睛,深邃清澈,深琥珀色镶黑边的瞳孔看着近在迟尺的辛夷,毫无波动。
“……”感觉到女人的鼻息有了变化,辛夷握紧拳头,后退许多后才敢睁开双眼,乖顺沉默地坐在床尾,低头不敢直视她的脸,心里在滴血,这份工作肯定要泡汤了……
女人仿佛现在才清醒过来,看着辛夷窘迫不已的脸,没有一丝初见陌生人的慌乱,只是慢慢红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淌着眼泪,揪着床单无声的哭泣。
“……”辛夷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想走又不敢,想上前又不好意思,只能局促的在原地悄悄跺脚。
“她还是没有来……”女人小声的抽泣猛地变成了嚎啕大哭。
梨花带雨,断人愁肠,辛夷忽然想起以前在乡下照顾过的养病的小小姐,也是喜欢在大早上的醒来后莫名哭泣,问她怎么了,只会摇头发脾气,当时吴娘姨是怎么哄小小姐来着……
责无旁贷的小女佣,先是跑去厨房,随便找了个花底大铁盆,从水缸里舀满瓜瓢,哗啦啦全倒进盆里,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砂锅,水壶,米,大白菜,一气呵成的淘米洗菜,烧水熬粥,还要分出两分注意力观察卧室的动静。
不等水烧开,便费力的提起水壶倒进备好的凉水盆里,放回去烧着,白菜粥也继续煲着,把水盆抱到客厅后才惊觉没有毛巾,又急匆匆地去卫生间找毛巾,盥洗台左侧搭着一根绿竹竿,上面按大小依次挂着白色的毛巾,辛夷选了张洗脸巾大小的,绣着蝴蝶的毛巾。
进入卧室,先把水盆放在梳妆台上,紧张万分的再去掀纱帐,自己已经忙活得打湿了里衫和底裤,女人背对着她,侧趴在枕头上低声啜泣,薄薄的肩头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辛夷擦擦手,颤抖着拍拍她的肩膀。
“苏小姐,我是新来的女佣,叫我辛夷就好了……我……我烧了热水,你先洗洗脸吧。”说完,不等她回应,拿了扭干的毛巾,绕过床尾去给她擦脸。
苏小姐别扭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说话。
用床钩将纱帐两边挂起,辛夷只能继续轻声劝慰道,“再哭眼睛就肿了,今天就不漂亮了哦~”
“要不然这样吧,辛夷把热水和毛巾放在这里,先去给你做早饭好不好……等辛夷回来,小姐一定要变得漂漂亮亮的哦!”将名字代入第一人称,这样顾主会更容易记住自己的名字。
脚步放轻退出卧室,虚虚地掩上门,看着苏小姐揉揉眼睛,不再哭泣了才转身走进厨房,水壶已经烧开了,盖子被蒸汽撞得乒乓直响,用抹桌布包着提起,倒入餐桌上的陶瓷水壶里凉着。
白菜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辛夷将灶台里的柴火捡出一点,小火熬着,自己则坐到小板凳上发呆,想起什么,立刻打开锅盖用木勺搅搅,又走回卧室门口。
苏小姐翻了个身,朝里躺着,看肩背起伏,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梳妆台上的毛巾还是那样搭着,没有动过,辛夷微微叹口气,走向玄关拿了钥匙,穿上鞋,一路小跑到楼下。
门房邦度还是那样流里流气的搭着腿看报纸,时不时剥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辛夷缩着脖子经过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看见她,等她走过了只留背影时,才敢露出一副色急的嘴脸,饶有兴趣地盯着辛夷那微微颤动的大屁股,偷偷淫笑。
辛夷则飞快地朝巷口跑,想把那令人作呕的视线远远甩开,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衣裤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印出了小背心和底裤的边缘。
跑到巷口的包子铺,买了一碟腌菜,一碟去皮炸花生,又跑了两条街买了一份蜜饯,总共花去她一块大洋,那可是平日三餐的用量啊!
嘟嘟囔囔抱着东西往回跑,不小心撞到人背上去,那人浅栗色的衣服立刻被她满脸的汗水浸到,辛夷嘴里说着非常抱歉,瞄了他几眼却转身就跑,原因无它,那是个戴西帽,穿西装,嘴里叼着木烟斗的老小克勒,辛夷惹不起也赔不起,只能脚底抹油先溜了。
跑到楼下也不敢停,直接抱紧怀里的东西挡住晃荡的胸脯,归心似箭的往楼上蹿,开了门也不忘将肮脏的布鞋放好,才走进玄关,瘫坐在地毯上大喘气。
自嘲地扯扯嘴角,抹了把汗,把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踮着脚尖走进卫生间,用自来水洗了个脸,掀起衣服擦干水渍,又重新系好凌乱的长辫。
房间里慢慢涌出白菜粥的清香味,辛夷整理着衣服,侧耳仔细听着外间的声音,苏小姐好像还是没有起床。
将盛好的菜粥放在圆形胡桃木托盘中央,腌菜花生和蜜饯用味碟装好,摆在四周,筷子和勺子立在在成套的枕托上,放在最下端,还颇有情趣的放了几朵楼下摘的白玉兰。
配色清新,香味扑鼻,看着就很有胃口,辛夷咽咽口水,满意地拍拍手,将托盘端到卧室门口。
敲敲门,“苏小姐,你起了吗?辛夷端了早饭,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没有人应声,辛夷捏紧托盘,用脚将木门缓缓顶开,床上的可人儿已经坐起了,嘟着嘴皱着眉地看着辛夷进门,两条赤裸的雪臂交叉环在胸前。
一进门就看到梳妆台上的毛巾丝毫未动,估计苏小姐还在难过吧。
“怎么了,还在难过吗?”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端起温凉的开水凑近苏小姐,“先喝点水清清肠胃吧,辛夷还买了最好吃的桃子胸脯哦!”
转头朝床头柜努努嘴,示意苏小姐看托盘,果然,苏小姐吸吸鼻子,看着托盘里色香味俱全但又清简的早饭,眉间的不满渐渐淡去,接过水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喝够了水,辛夷自然地接过杯子,先用泡过热水的手轻轻按摩一会儿她的眉眼,脖颈,再拿过毛巾准备替她擦脸,却被苏小姐躲了开去。
“怎么了?”
“……不是……”苏小姐将头背过去低声说着什么,辛夷听不清楚,微微俯低身子要凑过去辨别,结果刚好与调头的苏小姐撞个正着。
两人鼻尖不过一两公分的距离,花香混着汗味弥漫在两人之间,窗帘被风吹得像船上破风而行的白帆,苏小姐细卷的发丝随风飘荡,挠在辛夷的脸上眼脸处,调皮的被睫毛卷进了眼里。
“哎呀……”辛夷呼痛,急忙后退着倒转身子,结果又不小心左脚绊右腿地跌倒在地上,压到早上撞船的那边肩膀,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苏小姐困惑地大睁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辛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呆呆地愣在那里,细声细气地继续嗫嚅着,“……不是……不是擦脸的……是擦脚的……”
辛夷听她这么一说,顺势躺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头顶的电风扇出神,一想到今天遭遇的事故,从坐船开始,到印度门房,再到美丽大气的温定俞,小孩子脾气的苏小姐,那个吸烟的公子哥,还有自己省吃俭用留下的一块大洋……惴惴不安的情绪贯穿其中,现在又插入面对苏小姐的自卑挫败,忍不住捂着脸痛哭流涕。
这下子苏小姐慌了,连忙掀开被子,光脚下床去推她,“你怎么了?哎呀,我又没有怎么样你,你作甚要哭啊……”
辛夷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还是一半大的小姑娘,这下子小孩脾性上来了,放下手泪眼朦胧地望着居高临下的苏小姐,不管不顾地抱怨道,“我今天起这么早去搭船,被人看不起也不敢说话……呜呜……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又又……又被阿三欺负……你还不理我……你不仅不理我……还看不起我……呜呜……”
“呜呜……我容易吗我……为了给你做早饭……我跑了三四条街……唔……还花了我最后的零用……撞到了一个公子哥还弄脏了他的衣服……可是我又不能怎么办……我只能逃走了……”
“你们有钱人真可恶!”抽抽搭搭地哭诉完,又歇斯底里,脸色涨红的憋出这么一句,说完了心里话虽然很痛快,可是巨大的后怕和忐忑还是随之即来,辛夷懊恼地遮住脸,努力平复着自己想要大声宣泄的亢奋心情。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敢睁开眼放下手去瞧苏小姐,没想到她正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神色淡然。
ps:歌词来自王人美,《春回来了》,出自话剧《回春之曲》插曲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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