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一位卡拉赫骑士下马进入一户人家,把一个女婴放在桌子上,只留下一句话:『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骑士走后,男主人把刚刚吹灭的油灯重新点燃,伊奥斯看清楚了他的脸:『是萨尔玛那萨尔……』
女人走过来,把婴儿抱起来:『哦……是小塞弥拉弥斯,哦……我那可怜的姐姐……』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然后亲吻女婴的额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下一幕,在山巔的刑场上,黄昏的红色从乌云的缝隙中时隐时现,但映衬这绝美景色的,却是回荡在那里孩子的啼哭声。行刑官手举着燃烧着的钂鈀,面无表情,近乎吼叫般地问道:『男人!你准备好了吗?怪物(指埃兰人)!你准备好了吗?孩子……哦?!登记册上写你们没有孩子,那这女孩是谁?!』
『她是我们的女儿!请让我们带上她吧!』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夫妇两个人尖叫着。
『不好意思,我按规矩办事,她不能跟你们在一起!现在做决定吧……是彻底杀了她,还是把她随机的扔到炼狱的某处去,留下一条苟活的贱命?』
『我们会找到她的……』夫妇两人面对面小声地商量着。
『谁说我会把她送去你们一样的监狱世界?我说了,是「随机」!』行刑官露出狰狞地笑容。
『不……不……』男人连忙阻止道,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那烧红的钂尖已经刺破了哭闹的女孩的胸膛,接着从那里飘出一股熟肉的味道。一道光束冲上天际,那是女孩被送走的灵魂。
接下来,轮到了这对夫妇,他们相继被穿在了另一根长枪上死去,灵魂也被送走了。
伊奥斯与男孩目睹这一切后,时光之轮再次转动,到了几千年后的某一时刻,那时已接近末日,玛各称霸了极北之地,大地上除了维持秩序的低阶天使,已经不再有任何的神祇存在。在那个温馨的晚上,两个家庭将第一次共进晚餐,洛什卡罗夫先生正在准备食材,而拉勒在摆放餐具。
伊奥斯问:『所以,这个监狱之星就是……那个世界的未来是吗?』
『嗯,行刑者很懒,要花时间和力量在阿凯西里检索一个被眾神拋弃的末日之星,那不如就用眼前这个。』男孩说,『在那个世界的某一个未来之中,我在阿凯西里永远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再没找到触动我灵魂的人,于是我就停下了阅览,从阿凯西里出来,然后放弃了那个世界,使之沦为一颗监狱之星;那里的民族、文化一直流传到了几千年后,直至玛各国毁灭世界……』
『包括「雅威」这个名字是吗?』
『是的,「恩基」和「南纳」是我自己的名字,但地上的人们认为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就给我起了很多的尊称,最后一个被广为流传的就是这个闪米特词语——雅威。南方的国王们把我的故事改编为一个宗教,持续信仰我的名号直到末日到来,他们认为我并没有离开,只是躲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继续观察着地上的生命,并将在最后的时刻审判每一个人的德行。』
苏珊娜·索贝茨卡出现在伊奥斯的视线里,她进入了洛什卡罗夫家那间质朴、明亮的客厅,倚着母亲在那里坐下,她的体态有些不自然,很显然是在紧张接下来的会面。
伊奥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不对啊,行刑者不是把她随机的丢到其他世界中去了吗?她还能出现在这世界里?莫非这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她就刚好落在这……』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逐渐睁大,『所以,苏珊娜从来就不是塞弥拉弥斯!』
男孩笑了出来,他点点头,回答说:『决定一个人是谁的,从来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记忆。』然后他改变了自己的外貌,变成苏珊娜的模样,继续讲述起来:『当我在米哈伊洛维奇教授的那个课堂上第一次注意到安德列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如何进一步的与他接触……我在索贝茨卡夫妇的梦中传递讯息,改变他们的想法,让他们联系到了洛什卡罗夫教授一家。』
女孩滑动天际,任由时空变幻。那些场景歷歷在目,从歌篾遭到袭击,一直到赫尔维蒂的集中营,再到研究中心地下室里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球体……
『我在那里放置了时空之门,然后打算借助洛什卡罗夫博士工作上的便捷,赶在歌革毁灭世界之前,把安德列一家人转移回我的世界里去……』女孩解释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逆转那个世界的末日?这样他们就都得救了。』
『那个世界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如果要改变,就要修改太多的歷史;安德列,是那整个环境和歷史背景的產物,我不想干预太多,破坏了其自然的本性……』
『所以,你最初的计画只有安德列,并不包括他的同学们,是吗?』
『当然。救下他们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但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改变了后来的一切……』
『奥莱克西……』伊奥斯轻声说。
女孩微笑了一下,继续讲述:『我在他们的家乡——阿托尔,也事先安排了使其一家人归来的合理性,我提前回到这个世界,亲自下令恢復埃兰的名誉。我托人告诉阿达德·尼拉里,在埃兰有一位巫师可以召唤时空之门,把他的侄子接回来;而我则化身为那位巫师皮尼基尔,亲自帮助完成这一仪式。我所做的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要让安德列在世界切换的整个过程中,感觉到自然,让他不会產生太多的怀疑,因为在这本已十分荒谬的经歷之中,任何突兀的事情都会使他產生多馀的想法,从而让他失去原本的灵魂与内在。
『当然,除了我想保持安德列最原本的性情以外,把他带回阿托尔去,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我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能让他回到那个世界去,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我触景生情,就能唤醒我在麦地之前消失的那段记忆……』
『你做到了吗?』
『是的,我做到了。』女孩流下涟涟之泪,『但是在他死去之后……』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伊奥斯震惊的看着女孩,问道:『你想起乌鲁卡基那了吗?!』
『是的。』女孩拉着伊奥斯的手,带他飞到草原之上。时空的场景发生着跳跃和变换,从尼尼微城上的颅骸,到那被暗算的东岸会盟,再到卡拉纳的沦陷;接着时间快进到阿托尔人弃城西征,杜尔-卡特利姆之役的惨败,最后来到了安德列死前的嘱託……
『在我把安德列一家和赫尔维蒂的移民带回这个世界以后,我继续秉承着不做任何干涉的原则,让安德列能够与这个世界中的一切產生最自然的互动与牵系。如你后来所见到的一切:阿托尔的国运一天天的恶化,奥莱克西的家人死去,无恶不作的拉贵尔与卡拉赫的勾结,整个北方生灵涂炭……所有这些我都默默忍了下来,不做任何的干预和改变。我只是继续扮作一位普通的公主,陪在安德列的左右,跟随他四处迁徙,静静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这悲惨的命运之中,他也确实展现出了只有他才具有的那些高贵的品格和特徵,不是吗?
『但所有这些,都没有激发出我内心中更多的感触了,甚至……不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在课堂上毫无顾忌、忿世独醒的青涩的大学生做出演讲时的感觉来的更多。』
『为什么?!』伊奥斯十分错愕。
『我感受到了,他只是在扮演……』女孩低下头,『自从他的父亲被俘虏以后,他就在扮演一位并不是他自己的人:一位完美的王子、勇敢的将军,一位坚守誓言,保护着我、他母亲还有阿托尔所有妇孺的骑士……一个成熟的男人。只有一位向生命之苦低头、向世界和命运妥协的人,才会开始变得成熟起来,而那已不再是「他」——那个我一直在寻找的,传说中的「萨尔贡」给我留下的感觉了……』
『那么奥莱克西呢?』
『奥莱克西……』女孩重复了这个名字,『他更不是了……虽然早在卡拉纳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那些年他和他的家庭所遭受的苦难,让他学会了自立,从那个文弱羞涩的男孩,成长为了一匹千里良驹。他的变化让我惊讶,他的聪明、谋略和成熟甚至让安德列都在偷偷地学习……』
『所以,那唤醒你沉睡记忆的人,也不是他。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两个人向东南的方向飞去,越过高山,时间来到那些日子;苏珊娜与奥莱克西生活在一起,他们一起上山採摘野果,一起烹调菜肴,一起到半山腰去看夕阳;在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在火炉旁促膝长谈,奥莱克西用自己的行动,慢慢抚平安德列之死带给苏珊娜的伤痛。
『是安德列的死,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乌鲁卡基那殞命时带给我的悲痛;是奥莱克西的陪伴与照顾,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乌鲁卡基那曾对我说过的话,「与我在乡间买一块田地,我们自己耕种,离开凡俗,忘记烦恼与忧虑,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的追忆。』
『所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让你想起了乌鲁卡基那……』伊奥斯说。
『不是的。』女孩说,『那让我想起乌鲁卡基那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乌鲁卡基那他自己……』
『什么?!这怎么会……』
『你是否忘记了,在他还在世的时候,当我「想到他」的时候,就同「看到他」时一样,无法使用权柄的力量了;因为「想到」就等同于「见到」,一个人真正的死去不是形体的消失,而是被人遗忘。当我在无数次的彷徨和迷茫中,渴求再次与这个逝去的灵魂相见,那承载无数时间的追逐与寻觅,那一头扎进阿凯西的苦海中,只为再次想起乌鲁卡基那的面庞的时候,他就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我想起他,就等同他从死里復活,让我重新与他相见……』
伊奥斯继续问道:『你说你想起了他,但那时,我记得……全地上的人们仍然没有人记起那段歷史啊,无论是乌图库的亚人族,还是地下世界的女王……他们并没有提起乌鲁卡基那的名字,反而是继续在向奥莱克西讲述阿卡德的萨尔贡大帝的故事……』
『这很简单。』女孩说,『因为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想起他来了……』
说完这句话,伊奥斯看到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化,房屋消失、田野荒芜,除了星星还掛在天际,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洪水刚刚退去的时候,就像闪姆刚从飞船上下来不久的时候,一眼望去,毫无生机。
伊奥斯向四周张望,不解地问:『你带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最初的时间了吗?』
『不是。这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向南飞去,来到海湾的边上,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矗立在那里,枝繁叶茂,绿荫如盖。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样一棵树在这里,而其他的地方如闪姆时候一样的荒凉;除了这棵树,这里见不到其他的任何活物了?』
『谁说的,那边就有一个。』女孩指向沙滩。伊奥斯看见一个蜷缩着身体,睡着的姑娘躺在那儿。不一会儿,那姑娘醒来,惊慌的环顾四周,然后向这棵大树跑来,伏在边上,轻抚摩娑,耳朵贴在树干上,好似聆听着什么。
『是苏珊娜!』伊奥斯说,『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就是在这里想起乌鲁卡基那的……那是我第一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带到这里,就在那次促膝长谈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刚刚睡去,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儿了……这不是梦,当我走到树前,查看这个世界过去的记忆,那时我就看到了他,也想起了关于他的一切……』女孩转过身去,看向大海的方向,继续说道:『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你母亲的圣树告诉她的那个地方——「世界的尽头」,那通往「彼岸」的交界之地』
注释:
钂鈀:ranseur,是一种叉类的长柄武器,长杆的一端有两面开锋的利刃,利刃下横有弯股,于15世纪之前在欧洲使用,这里指的应该是一种形似的武器或刑具
第八十三章 塞弥拉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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