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儿重新看向湛蓝的天色,透彻的像是发光的宝石,空气中是弥漫开来的清雅香气,没有一丝尘土腐败的味道,静谧美好的不像是一个正在经历灾祸的都郡。
这片天空甚至都吝啬于为地上的苦难掉一滴眼泪。
幸有千万种,苦亦各有不同。
她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云内的灾变,上一世,她懵懂而兴奋,就像经历一场特殊的冒险。
战乱,硝烟,饥荒,瘟疫。
这几乎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四个词。
她斗志昂扬的跟着越茹灵去施粥,去疫区熬药,夜以继日,步履匆匆,满目疮痍,才短短几个月,她被迫看遍了人间百苦。
那时,她突然就理解了饿殍遍野,人如草芥的意思。
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成语,四个文字,或者是一句简单的释义了。
她头一次直观具体的感受到了历史所带来的沉重感。
原来真的会有人饿到手骨像树杈一样粗糙瘦弱腹部却异常膨大,原来满地的焦土是因为拔光了所有能吃的草根,原来人真的可以被称为‘羊’……
她听见了痛哭,听见了哀嚎,听见了谩骂,听到了绝望。
她看到了死亡,看到了病痛,看到了交换,看到了无望。
庞大的难以估量的悲苦像理不开的线,像装满苦味的雾,缠得风铃儿挣不脱,逃不开,呼吸都是溺水般的窒息。
那时候风铃儿就在想如果她能够做到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段无法改变的历史时,会不会轻松一些。
偏偏她多了那么点共情能力,无法全然冷眼旁观,偏偏她实在太过弱小,能做到的只算是杯水车薪。
饿殍遍野,尸横遍野,哀鸿遍野…遍野,遍野…
那不是一个人的命,那是上百,上千,乃至上万的人命铺了满地,才得了个‘遍野’二字。
一批又一批的人像缺了水的稻草,一茬又一茬的倒下去,她曾咬着牙满脸是泪拖着僵硬的尸首,草草的将他们摞在一堆,连个死后的安宁都没法给予。
人命危浅,人如草芥。
那传到后世的成语,是一段又一段重复上演的,流不尽的血与肉铸就的。
是枉死的人寂静无声的巨大哀嚎。
这样的惨剧终是被人记录,留存于世,以戒世人,可是,这样的事在历史的长河中又太过渺小,传着传着就只剩下了短短的词,简单的句。
就像历史书上的战争,再过艰险也是一笔带过,厚重的长河浓缩成几行稀薄的笔墨。
她就像是隔着屏幕去看人间,再悲痛万分,能做到的就只是说上一句轻飘飘的节哀。
无能为力的空惘压得她难以安眠,梦里都是苦命人的眼泪。
感受到的悲伤不会因为已经经历过一遍而减轻半分。
她受够了那种感觉,这辈子不想再体会一次。
太过痛苦,索性就躲起来不听,不看,不问。
她不觉得自己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她知道自己的劣根性,也接受自己的不道德。
既然可以活得没心没肺,那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
那些人的苦难跟她无半点关系,她何必接收太多的负面情绪。
灾难是世界的错,是朝代的错,是其他任何属于这片土地的人的错。
不是她的错!
是以,风铃儿躲了起来,躲在魏府,躲在了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她不觉得自己卑劣,却依旧下意识的藏起了骨子里的懦弱。
她能接受自己的缺点,不代表想要被他人发现。
风铃儿疲惫的靠在绳子边,闭了闭眼。
【她的遮掩如此粗糙,竟被他人看的透彻。】
她突然想起昨晚,师姐宁愿闷头喝茶水,都不肯同她说出半个字,恐怕也是明白的。
想到这儿,风铃儿发泄似的揉乱披散的头发,从秋千上跳下来,恹恹地回身和周或道:“我累了,先回屋了。”
周或隔着秋千捋顺风铃儿胡乱飞起的发丝:“不是刚睡醒?陪我走走吧。”
风铃儿有心排解心中苦闷,随手折下树枝,草草的绾了发髻,跟着周或逛了一圈府邸。
路过后院的亭子,风铃儿鼻翼翕动,方才晓得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花香从何而来。
占了半个院子的荷花池此时已然枯败,只余零星的枝干,雕梁画栋的亭子坐落在池子上。
另一边的院子一角立着几株金银花,正开的茂盛,香飘满园,院子里还种着一些看着样貌奇特非花非草的植物。
金银花长势喜人,风铃儿闻之心旷神怡,有心想摘两朵,但那毕竟也是药材,保不齐是魏家特意种的,所以她并未贸贸然上手去采。
走到湖心亭,她懒洋洋的凭栏而坐,周或瞧着她瘫在座上的模样,忍俊不禁的扶她起来。
“不过才几步路,又累了?”
风铃儿秉持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身子直往后蹭,躲开周或的手。
“坐着省粮食。”
周或见她躲,也没强制她起来,随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骂:“歪理。”
风铃儿趴在栏杆上,呼吸浅浅的嗅闻花香,昏昏欲睡,周或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她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像摸猫一样轻缓,反倒催人入眠。
沉重的心情有所缓解。
风铃儿困得不行,只是偶尔吹过来的冷风总能把她冻醒,迷蒙中,她想起,越茹灵的生辰快到了。
师姐是冬天的孩子。
【她生日那天很适合吃火锅。】风铃儿眯了眯眼,遗憾的想:【真可惜,现在是吃不上了。】
【做个生日蛋糕给她呢?】风铃儿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糖不多,好像不成,长寿面的话好像可以,只是…】
只是她难免想多制备些,蛋糕,蜡烛,唱歌,许愿…她总想着在特殊的日子做些与时代不符的事,只有这样,她才能记起她曾来自一个和平的年代。
风渐渐凉了,风铃儿琢磨着也许可以煮一杯热茶,金银花的香气一直萦绕着她,越闻越想。
她拉了拉周或的衣角,含糊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师兄,那些,是什么啊?”她懒懒地点着一边的奇花异草。
“是药草吧。”周或收回手,指尖勾着一两根墨黑的长发,灵活的将其缠绕打结,隐于掌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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