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帝下旨,诏示大赦天下,全免死罪。命刑部重新核准用刑。
十月初八至十月初十,为皇上集中核准降罪时间,刑部已经依据着此前的旨意,对相关人等的核刑作了修改。
十月初八,刑部将原本定了死刑的卷宗送至御书房,等着皇上御笔亲批后,分发回各处执行。
一个御书房侍候着的小太监,正一叠叠地将卷宗摆放好,等着皇上过来时方便察看。
“小福子,今天是你轮值啊。”自当今皇上未封太子时就待候着的总管太监掀帘走了进去。“好了好了,这里我来,皇上马上到了,赶紧去准备茶。”
待那小太监恭身离去,进来的总管太监迅速将分放好的卷宗重新理了理顺序,这才退了出去,在门口处恭迎皇驾。
高宗的精神看似比前一阵好,一连看了几个卷宗,虽然是核免了死刑,但仍是用刑较严,再翻回来看,全是长孙门人所办之案,心里未免有些气闷。他当日与自家舅舅在朝堂上各执一词,奈何这舅舅历经三朝,百官隐然以他为首,哪里能占得了好?最终只能愤而退朝。
现在圣旨既下,还胆敢阳奉阴违!
再往下翻,恰好翻到傅岩逍的卷宗。一直垂手立在一侧的总管太监眉毛挑了一下,低垂着眼,“皇上,若是累了,且先歇一会吧,不然,皇后娘娘若是得知,定是会怪责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经心照料。”
这位从来给人印象都是仁德懦弱的君皇,想起皇后当日的殷切之情。叹一口气,“皇后一心为朕,只是朕……”想起国舅的咄咄逼人,不由觉得头痛,“小四,来看看这卷宗,这样来判,到底是不是合适?”
那小四久在君侧,自然不会犯此忌讳,“皇上,小的可不敢坏了规矩。只是小人浅见,既然皇上仁德,要大赫天下,皇后娘娘也一早就过去祈福,这几日皇上精神好了不少,怕也是上天有感皇上之大善,君恩向来是泽及天下百姓,有些因受家人作恶株连的人,不妨也可斟酌着免罪。”
高宗听得龙心大悦,朱笔落下,傅岩逍的流放岭南判决不变,萧忠等从犯改为三年苦役,而其他受牵连而入罪的女眷幼儿,一律免罪,以罚金相替。
看着傅岩逍的卷宗批好归置一旁,小四在旁边偷眼窥得批示,眼里不由得现出些许喜色。不一会,借着去换热茶,转了出来,悄声吩咐一个小太监,“去禀知娘娘,皇上一切安好,小的们都侍候得经心尽意,不敢轻忽。”
大慈恩寺。武媚娘既然出宫,自然就有机会亲见了仇岩,仔细问了事情经过,听他时不时就提起这傅夫人贝家小姐,又觉出这两人感情甚笃。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再旁敲侧击,终于确定,这何夏墨,还果真是替婉儿找了个漂亮舅娘。她忆起当初在三山浦时的戏言,刚想笑,又敛了笑意。
在情之一字上,傅岩逍,做得实在是比她好太多了。布衣之身,商贾之女,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过多的权力之争,宫斗之苦,才能有这般情深意笃誓不相移的爱情。而这“情深意笃誓不相移”八个字,于她们来说,实在是过于奢望,否则,那个人,怎么会误会至深,以为她竟能忍心下杀手,那般残忍地将她处死。
“阿武妖滑,乃至至此!愿我来世投胎成猫,而让阿武变成老鼠,要生生扼其喉!”她临终之前的那一句怨之恨之,深切入骨的话,每每让她想起,都悚然一惊。
她只是来不及,来不及设好万全之策来保住她,皇上却已听信王皇后揭发她俩情事,巫服之祸,后宫女子众多,难以禁绝,但皇室之中向来忌讳,暗中指派将萧淑妃与皇后依样处死。
他是怎么说的,他一边伤心惋惜着与两姝以前的情谊,一边说,“媚娘,朕想封你为后,所以,只好忍痛割舍。”
而她呢,大惊之下,却也只能装成欣喜若狂的样子,忍着伤痛,不敢稍露异色,脑中拼命地回想着那人的巧笑倩兮,那把好听的声,轻嗔薄怨地唤,“阿武!”若是不靠着那些让她情不自禁勾起嘴边笑意的回忆,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硬撑到皇上终于心满意足离开。
那一句我为猫来你为鼠,字字敲在她最脆弱的心尖处。在她惨死后,自己一遍遍地回想,一幕幕地倒放。
初入宫时,那人的殷殷相待,处处为她周旋,一直护着疼着,为了她,不惜向从不假以颜色的皇后低头俯首,只为替她求情免去责罚。从情意初萌,含糊暧昧,偶尔眼神交汇,都让自己心跳若狂。到最后,借着酒意,肆意亲吻,还有那情之所至,娇吟出声,香软娇躯,在她手下化成春水,荡漾起伏。
那个人的指甲深深划在自己背上,留下条条红痕,而她的呼声里,字字句句都是情深意切的“阿武,阿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了最初的甜蜜,陷入了彼此生疑,情意纠结不愿舍弃,但处于深宫之内,又不敢全心相待生怕是被对方设计,以情相诱设下圈套捕杀的前例不胜枚举,又如何不让人处处相疑步步惊心?
她对后位起了心思,是为着不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不要再看她为自己向皇后俯首。可惜自己太过于自信,没有察觉到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复杂情绪。
两人若生疑,则时时处处,都觉得对方居心叵测,情再深意再笃,又如何能经得起猜疑?更何况身处险地,有五分心就已足够让人心慰,最难堪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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