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阿晏,我想穿喜服。我穿你看看,好不好?”
萧晏的眼泪落在罗带上,打颤的手捏不起一颗细小珠子。
他的妻子,前生死别,今世生离,为他入死出生,却不曾穿过一次嫁衣。
她原也看不到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不过是想穿给他看的。
却因他一声不可,终是连碰都不曾碰过。
日落余晖敛尽,萧晏如今入眠,已经需成倍的安神汤方能睡过去。
时间流逝,看似平静。
然唯有萧晏近身的几人知晓,并不平静。
朝政上,虽无有大事,如今政务都有他管着。只是皇上对先皇后的周年祭要求格外多,如此整个礼部便忙得团团转。
幸得李素,所办事宜多得陛下夸赞。
如此,萧晏自也放心让他去办理。
只是冷眼瞧着他,到底对于霍靖归来一事是否知情。
十月二十这日,湘王妃慕小小在府中开螃蟹宴,下帖请了大半个洛阳高门的女眷。因着萧晏已是储君,湘王府自然水涨船高。莫说得了帖子不来,便是没有帖子的都恨不得挤破头参宴。
然被盛请的礼部侍郎夫人、襄宁郡主却因身体抱恙之故推却了。
又三日,宫中贤妃和淑妃二人,为先皇后周年祭,去了大慈恩慈还愿请福,自是邀请近身的女眷同行。襄宁郡主染恙未愈,便依旧婉拒了。
翌日,没有朝会。洛阳下了入冬来的第二场雪。
朔风凄凄,雨雪纷纷,玉浆压枯枝。
萧晏仰望阴霾天际,翻涌的浓云。
道是人未老,却已思年少,故人却多病。
如此,太子銮驾,入了定北侯府。
第62章 、晋江首发
萧晏是全副仪仗到的定北侯府, 没有私服,更不是悄悄地来。
霍青容闻得殿下驾到,遂依礼将人请到正堂, 命人给自己理妆更衣。她不仅是礼部侍郎的夫人, 身上原还有正三品郡主诰命。
如此,装扮便自然繁琐些。
“夫人,太子殿下说您既染恙,不必这般仔细。”掌事姑姑恭谨道。
这是回了定北侯府后, 李素又挑上来的人。
霍青容拿着一支累金鹤鹿同寿的步摇对镜比划,笑道,“太子殿下贤德, 但我们总要有规矩。着人上茶, 再切些果子。”
“从安西带来的碧桃酪不是存着些吗?”霍青容转身问素云,“去奉给殿下,他一贯喜欢吃的。”
素云领命而去。
到底已经是储君了,霍青容没有让萧晏等太久, 收拾差不多,遂出去待客。
正堂中,一室的侍者护卫, 两人不过寻常闲话。
简单的寒暄后, 霍青容道,“郎君今日尚在府衙,殿下若是有事,妾身命人去传他。”
萧晏摇首, “孤知道的, 近日他为着先皇后周年祭, 甚是繁忙。不必唤他。”
“倒是你, 要多体谅他,别再使小性!”
“殿下到底是太子了。一味为着自个臣下说话。”霍青容本在饮茶,闻言不由多了两分娇嗔,只抬眸道,“妾身原还想仗着年少一点兄妹情意,求殿下作主呢。谁曾想,这亲疏已经倒过来了。”
萧晏亦有了些笑,只推了推案上果子,“你还敢提年少情意,你这是想要孤的命吗?”
霍青容扫过那盏碧桃酪,只匆忙提裙跪下,“妾身昏头了……赶紧的,给殿下重新上些果子!”
“起来吧!”萧晏笑道,“不就是安西的金贵东西,李素巴巴给你运了来,你偏在孤这处显摆你们浓情蜜意!”
“妾身不敢。”霍青容说着不敢,眉眼却皆是笑意。只重新坐下,手中把玩着腰间那块玉佩。
萧晏扫过,只又押了口茶,起身环顾四下。
“这处往昔你也未住过多久,多来都在宫中,倒是你兄长住得多些。他的事,淑妃当是与你说了。”萧晏顿了顿,“马上便是先皇后的周年祭,让李素多插些守卫,自个小心些。”
霍青容随在一侧,点了点头。
“你自个保重!”萧晏转首看她一眼,“到底淑妃有远见,给你择了处好人家。如今一家合乐,不似孤……”
“王妃吉人天相,殿下且宽心,也保重着自个身子。”霍青容看着萧晏被蒙了一层哀色的眉眼,缓了缓道,“妾至今清晰记得那年端阳,在沁园之中,被人以长剑挟持,亦是王妃救的妾身。此乃王妃行的善,定会福报的。”
萧晏为闻言,凤眸弯下,“承你吉言。”
两人这般闲聊着,素云已经重新带人捧了糕点,水果奉上。
霍青容上前接过,亲自奉给萧晏,“殿下用些吧,算是妾身谢罪了。”
言罢,将膳食搁下。
原来的那盏碧桃酪被霍青容端起递给了素云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碟水果拼盘,距离萧晏最近处。
萧晏瞧着外头才停的雪,又看面前果子,捏了个用了两口,净手起身道,“罢了,孤回去了。你这分明是要赶人!”
萧晏将大半个脆梨搁在果盘中,里头拼着香玉梨,沙枣,糖李子,蜜瓜,尽是安西的吃食。
看着已经不甚新鲜,但还是保留着部分水分和光泽。
不用猜,也知晓是四月里东来时,李素特地给她备下,保存至今的。
“殿下再尝尝糖李子,洛阳没有的。”霍青容指着其中一味水果道,“只剩这一枚了,特别甜。”
萧晏拣来,不由蹙了蹙眉。
许是时间久了,果子裂了一道口。他素来挑剔,搁手中握了会,也没多言语,片刻放了回去,“雪天甚凉,且待日头热些,孤再品你这果子。”
“都是以往郎君给妾身备下的。妾身不过借花献佛,给殿下尝个鲜罢了。”霍青容看着他放回,俏丽娇柔的面容浮起一层羞涩,手中又开始把玩腰间那方玉佩。
“有什么事便来寻孤,身子不爽宫中太医也尽着你传。我们还同小时候一样的。”萧晏挑了挑眉,“保重吧!”
“妾身恭送殿下!”霍青容跪在屋中,目送人远去。
萧晏銮轿离开时,李素的车驾正好拐道往府中回来。
霍青容脱了一层正装外袍,拨下两只沉甸甸的步摇,从乳母怀中抱来孩子,轻轻哄着。素云领着一众侍者退去,厚厚的帘子落下,挡住风雪。
霍青容哼着歌谣,看怀中才过百日的孩子,一合眼,豆大的泪珠便接连滚下来。
“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来了,没有好好告个状?”霍靖撩帘进来,从霍青容手中接过孩子,“来,唤舅父!”
霍靖回来有一会了,自是问过那个掌事,萧晏来此后同霍青容的一举一动。无有不妥,方才这般安心。
“阿兄,我已经什么都听您的了,各种宴会皆不曾赴。殿下来了,亦不曾泄露半分。”霍青容目光不离地盯着孩子,抬手擦干眼泪,并不想看那张和她夫君一般无二的脸,只低声道,“你到底几时把李郎还我?”
“淑妃当真给你择了个好去处。”霍靖笑道,“我还以为你那样不情不愿地嫁去安西,当是怎么也忘不掉萧晏才是。不曾想这才两三年,便这般情深意切,连着孩子都心甘情愿地生下。”
这一层确实是霍靖未曾想到的。
他当日想出这么个法子,重回洛阳,原就是想着霍青容钟情萧晏,同李素不称心,成婚近两年才有孩子,如此他方能有机可乘。
不想,两人却是感情甚笃。
甚至在李素被推下山崖,自己扮作他后,霍青容不过十余日便发现了端倪。亏得那会他为掩身高,自伤了腿,而霍青容正好孕后期,他遂以这二者为由拒了她同房的要求,甚至提出分房就寝,如此瞒过数月。
直到七月底,霍青容出了月子,明里暗里地试探。他原也不是惧她,实在洛阳之地还有萧晏在。为防节外生枝,遂索性挑明自己的身份,以李素和婴孩为质,控住了她。
彼时,萧晏正忙于和叶照的大婚,神思分散了些。又有陆氏女挡在前头,他便隐得甚好。亦不曾完全限制霍青容自由,甚至让她出面办了不少事。
譬如眼下,在西郊码头备下的船只和细软银钱。还有回来祭拜父亲时,由霍青容提出的守陵一事。
原本,霍亭安的骨灰奉在骊山的松玉峰受人景仰。
然霍青容道是自己为人子,父亲生时不曾尽孝,亡故时亦不再陵前戴孝,遂欲为之守陵。族中同陛下,自没不准。
如此九月里,霍青容出了双月子后,遂前往骊山守陵一月。而在这一月里,她择按霍靖要求,偷偷地调换了霍亭安骨灰,从骊山拿了回来。
还有阿娘的,霍靖合眼笑了笑。
如今萧家天下难以撼动,且让父母同椁,便是他余生要做的事了。
届时行船至扬州,那里是母亲赵氏,前凉祖上的发祥地,亦是他阿娘想了一辈子要回归却至死都未曾再重返的故土。
“放心,待我办完事,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夫婿了。”霍靖将孩子塞到霍青容臂弯中,指腹贴在婴孩白嫩嫩的面庞,慢慢滑向脖颈,换了个扼颈的动作,“现下么,你还得继续听话,孩子可还没见到阿耶呢。”
霍青容搂着孩子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只低垂着眉眼频频颔首。
霍靖嗤笑了声,掀帘往密室走去。
密室中藏了人,府中原无人知晓。
便是这间密室,原也是当年霍亭安被皇后闹着,开辟的。一前一后两个出口,前面乃是从霍亭安原本的寝房入。后门出去则是不久前走过的那条道,往西绕过两条街便是亲王府邸扎推的宜阳访。往东不过五里,则是出洛阳城的东直门。
霍靖边走边回忆掌事同他说的,这日那二人间的事。
饮茶,闲话,用点心。
萧晏自是提起了自己,又联想到皇后的周年祭。
所以,他是怀疑自己会在周年祭上回来。提醒霍青容多插侍卫护自身周全。且又是仪仗而来,并非私服悄声接见。
是故,他对如今的李素并无怀疑。
霍靖重新思虑过,眼下自己尚是安全的。
今日十月二十五,还有二十六日,船只细软已经准备妥当,苍山派的人手不日也该尽数到了。如此只待到周年祭那日,借萧晏的手,拿回阿娘骨灰,一切便水到渠成。
二十六日……
霍靖启动机关,总觉心下难定。
毕竟还有近一月的时间,太久了些,实在易夜长梦多。
他转身在案上查看黄历,冥诞如生辰,可前不可后,且择个近些的日子。左右如今萧明温很是信任自己,司天监处亦是好说话!
正翻页间,霍靖目光瞥过上头一行小字,“喜神正北,桃木处,宜室宜家”。
无关寻常的一句话,他脑海却轰然炸响。
艳煞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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