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主任医师办公室里。
两鬓斑白,头发稀疏的老男人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坐在对面神情淡漠的男人,摇头深叹:“小盛,你也知道,植物人有的能醒来,有的却……”
没说完的话不言而喻,祁盛眉峰拧起,把平静冷淡的目光放在王主任脸上,沉声问道:“她醒不来了?”
“苏醒的概率很低,极度低。”王主任用手指拨了拨懒懒趴在雪白头顶的几根灰白色头发,直截了当道。
“你那个后妈当初由于车祸导致了脑部的严重受伤,这种苏醒的可能性比因为受到了精神刺激而变成植物人能够苏醒的可能性要更小。再加上她已经昏睡六年了,睡得太久了,睁眼的几率微乎其微。因为她身体的代谢会逐渐把体内储存的能量给消耗完毕,从而导致一系列器官功能的衰竭,她最终只会有一个结果——死亡。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王主任说完一大堆的话,拍着胸脯粗喘口气,又喝了一口茶。他脊背完完全全靠在沙发上,舒服的二郎腿高高跷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眸凝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却沉稳的男人身上。
祁盛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看向他的目光和面向他的神色都很淡,令人难以捉摸。可搭在腿上的手已经蜷曲成拳,指骨与手腕相连的那片冷白掌骨因为过于用力,像筋脉一样愈加凸出。
王主任干裂泛白的嘴角噙一抹浅笑,那是挑笑和揶揄,他说:“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小盛。毕竟这个讨人厌的后妈终于不再碍你的眼了,她的结局比你妈妈好不到哪去。可我怎么在你脸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开心?”
王主任是祁市丛那一辈的,年轻时候和祁盛的父母十分要好,自然也知道祁家这些年来发生的各种事情,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因为一个叫“姜秀”的女人,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对姜秀的厌恶快要从肥实的身体里喷薄而出了。
祁盛揉揉疲惫不堪的鼻梁骨,他想,他应该是开心的。
可余好不会开心的,她肯定又要掉眼泪。
可他不想再让她哭了。
祁盛终于开口说话,嗓音略微沙哑,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口细沙:“太突然了,我以为她迟早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太突然了,如同在平静的湖面猛然投掷一颗石子,电光火石间水波荡漾,在祁盛心里掀起汹涌澎湃的波澜,声势浩大且经久不息。
王主任不能透过他坚毅宽厚的胸膛去探看他的内心,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老男人眼神忽然黯淡下来,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他耷拉着松弛无力的眼皮,望着祁盛那张酷似旧友的熟悉面容,深深地感叹一句:“她死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两代人的仇怨和牵缠都将在姜秀生命消亡的最后一刻,彻底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
结束。
祁盛把这两个字放嘴里无声地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一个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令他难以接受的准确结论——他和余好也要结束了。
在这场只有他和余好两人的豪赌中,他再也没有制胜余好的筹码了,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更加得不到余好投来的半点目光。
好像时间连同空气一起静止了,祁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细针扎了般剧烈作痛,这种尖锐难耐的痛感一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搭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掩饰似地低咳几声,王主任听了直皱眉。
“感冒还没好?开的药都吃了吗?我摸摸烧退了没……”
他倾身去探祁盛的额头,祁盛微微往后一仰,嗓音沙哑道:“我没事。”
随后站起身来,抚平衣服褶皱,微微颔首道,“王叔,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余好要下班了,他要去接她。
王主任又恢复了那个倚靠在沙发背上的舒服姿势,他抬眼看了一眼祁盛,随意摆摆手,慢吞吞叮嘱道:“这就走了?行,你去吧——下次发烧别逞强拖着,非要等到烧坏大脑神经是吧!”
祁盛没当回事懒懒应一声,手掌搭在门把手上,微微顿了顿才道:“王叔,如果余好来问你关于姜秀的事情,先别告诉她。”
“可是……”王主任端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隔着几米距离,在通明的灯光下,他清清楚楚看到了祁盛脸上的表情。
郑重又板正,奇怪又异常。
这给王主任一种思想意识——好像祁盛嘱托给自己的这件事极为重要,如果他没做到的话,祁盛就会失去生命一样。
王主任不自觉地咽口水,把内心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含含糊糊地重新应道:“可是那是她亲妈,你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这个事实?”
祁盛没回他这个问题,只丢下简短的“走了”两字,身影便消失在了王主任的视线内。
老男人把杯里剩下的茶一口喝掉,疲惫地瘫坐在真皮沙发上,仰头看雪白的天花板。
“可是,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啊……”王主任口中喃喃道。
…………
余好又是很晚才回来,鼻尖被冷风吹得红红的,透亮的眼眸里像是氤氲着淡淡雾气,下巴藏在红色围巾里,显得整张脸又小又白。
杨婆婆倒了一杯热水给她,看见她苍白得毫无气色的脸,不由得一惊:“好好,你脸怎么这么白啊?怎么感觉在风中吹了好久……快去洗个澡暖暖身子。”
“我下班打不到车,在校门口吹了会风。”
“哎呀,叫司机专门接送你上下班,你非要自己打车去打车回,何必受这种不必要的苦呢?”
余好确实是冷极了,她猛地喝完满满一杯热水,这才感觉到身体暖和了点,微微缩着肩膀,她眨眨眼道:“没事的,婆婆。我先上去了,上班太累了,想早点洗完澡睡觉。“
“好,那你快去吧。”
已经九点多了,窗户外面的天黑黑沉沉,余好在偌大的空中找不到星星点点的亮光。一直到她慢吞吞的干完所有事爬上床睡着的那时候,祁盛都没回来。
也好,她能睡个好觉了。余好合上疲惫的双眼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她终于安稳地睡着了,即将在美好的梦里度过这几个小时,重新迎来难熬的新一天——这是余好这段时日最轻松的时刻。
梦境猛地被打断,分裂成一块又一块锋利的碎片,余好感觉到自己宛如身处沉重的五指山下,五脏六腑被压得细碎,连呼吸都难乎其难。她从稀烂破碎的梦境中脱离出来,痛苦又缓慢地睁开无力的双眼,霎那间,瞳仁剧烈紧缩——
黑暗里,男人模糊不清的眉眼、鼻梁、嘴唇一一进入余好眼帘,他宛如一座巨山重重地覆压在她身上,吐息间带出来的热气夹杂着浓烈刺鼻的酒味,余好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你醉了?”
“嗯。”
眼前的男人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他沉着持重,不会允许狼狈颓唐的醉态在自己身上出现。余好厌恶他,更厌恶喝醉酒的他。
因为他一醉就发疯。
因为六年前对余好来说如同噩梦永远也不能忘记的那一晚,她叫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皮受到了伤害的那一晚,致使她再也没有平静生活美好未来的那一晚,是在祁盛喝醉了酒的情况下发生的。
余好身体无比僵硬,手揪着身下的床单,极度小声道:“醉了就洗澡睡觉。”
“不想睡觉。”祁盛灼热的唇贴在余好脖子上,他开始慢慢地啄吻她耳垂、下巴以及唇角,声音含糊又喑哑,“想跟你做爱。”
余好下颔高高抬起躲避这密密麻麻的吻,她捉住祁盛胡乱抚摸的手,抑制住胸腔内的烦躁、厌恶和恐惧,尽量平稳呼吸,放轻声音:“我不舒服,做不了。”
男人与嘴唇同样火热的手掌已经挑开了余好的衣服,毫无隔离地覆在她温热的腿心处:“怎么不舒服,这不是没来例假吗?”
“我上了一天班了,又累又困,真的做不了……”
祁盛嗤笑一声,挑眉幽幽说道:“上了一天班?是吗,余好?”
余好沉默,他也不说话了,只是用硬实锐利的牙齿咬住余好的下嘴唇,又像很久以前的某一日一样,重重地啃咬下去,至到渗出血液才肯罢休。
“嘶——”
余好忍不住痛吟一声,她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见身上的男人扯着殷红的嘴唇低低地笑起来,在昏暗静谧的卧室里,这道笑声阴鸷又狰狞。余好莫名又畏缩地皱眉仔细扫视一遍祁盛的脸,下一秒,她听见男人这样说:
“早就辞职了,却每天跟我说出去上班,你上的哪门子班啊,余好?”凉薄又恶劣的话不断地飞入余好耳里,她听得呼吸一颤,蠕动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被这悲惨沉重的生活,被眼前卑鄙无耻的你,被躺在病床上一直都醒不来的妈,给折磨得连班都上不下去了?我只能辞职,又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祁宅,待在有你的地方,只好撒这样的谎,我还能怎么办呢……
余好还未来得及开口,男人虎口钳住她下巴,声音几乎咬牙切齿:“上到沉熠床上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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