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斯基博士估计他会研究数小时都没有突破,因此坐下来忙自己的事。她时不时地能够听到他摇晃那个投影仪,然后在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刚过了十分钟,兰登就放下铅笔,大声说,“cerca trova。”
辛斯基扭头看着他。“什么?”
“cerca trova,”他重复了一遍。“去寻找,你就会发现。这个密码就是这个意思。”
辛斯基立刻过来坐到他身旁。兰登向她解释,但丁笔下的地狱的层次被打乱了,在将它们重新正确排序后,拼写出的意大利语短语便是cerca trova。辛斯基听得入了迷。
寻找并发现?辛斯基感到很诧异。这就是那个疯子给我的信息?这听上去像是一个赤裸裸的挑战。她的心中又响起了他们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见面时这个疯子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看起来我们这支舞才刚刚开始。
“你刚才脸都白了,”兰登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我想这不是你希望得到的信息?”
辛斯基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护身符。“不完全是。告诉我……你认为这张地狱图是在暗示我寻找某样东西吗?”
“当然是。cerca trova。”
“它有没有暗示我在哪里寻找?”
兰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世界卫生组织的其他人员也聚集了过来,急于想得到信息。“没有明显暗示……没有,但对你应该从哪里开始,我有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告诉我。”辛斯基说,兰登没有料到她的语气那么急迫。
“你觉得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怎么样?”
辛斯基咬紧牙关,尽量不做出任何反应,但她的手下却没有她那么镇定。他们全都惊讶地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抓起电话就拨号,另一个人则匆匆穿过机舱,向机头走去。
兰登一时摸不着头脑。“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吗?”
绝对是,辛斯基心想。“你凭什么说佛罗伦萨?”
“cerca trova。”他回答说,然后快速地详细讲述了瓦萨里在维奇奥宫绘制的一幅壁画背后存在已久的谜团。
就是佛罗伦萨,辛斯基心想,兰登已经给她介绍了太多的情况。她的强硬对手在离佛罗伦萨维奇奥宫不到三个街区的地方跳楼自杀显然不仅仅是巧合。
“教授,”她说,“我刚才给你看我的护身符并且称它为墨丘利的节杖时,你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你迟疑了一下后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你本来想说什么?”
兰登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愚蠢的看法。我身上的教授部分有时会有一点霸道。”
辛斯基紧盯着他的眼睛。“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需要知道我是否能信赖你。你本来想说什么?”
兰登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太重要,你说你的护身符是古代的医学象征,这没有错。可是当你称它为墨丘利节杖时,你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墨丘利的节杖上面盘着两条蛇,而最上方还有翅膀。你的护身符上只有一条蛇,没有翅膀,因此它应该被称作——”
“阿斯克勒庇俄斯节杖。”
兰登惊讶地把头一歪。“正是。”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否够诚实。”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否会对我说真话,不管那真话可能会令我多么不快。”
“好像我令你失望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我只有完全坦诚才能在这件事情上合作。”
“合作?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没有,教授,我们还没有完成。我需要你一起去佛罗伦萨,帮助我找到某样东西。”
兰登凝视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晚?”
“恐怕是的。我还没有告诉你目前的形势多么严峻。”
兰登摇摇头。“你告诉我什么都不重要。我不想飞往佛罗伦萨。”
“我也不想,”她神色严峻。“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64
意大利的“银箭”高速列车向北一路疾驰,在托斯卡纳乡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列车光洁的顶部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尽管在以一百七十四英里的时速驶离佛罗伦萨,“银箭”列车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轻柔反复的咔嚓声以及微微摇晃的动感对车上的乘客有着近乎抚慰的效果。
对于罗伯特·兰登而言,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恍如梦境。
此刻在“银箭”的这辆高速列车上,兰登、西恩娜和费里斯医生坐在一个包厢里,里面有一张行政级包厢的小床铺、四个真皮座位以及一张折叠桌。费里斯用自己的信用卡租下了整个包厢,还买了各种三明治和矿泉水。兰登和西恩娜在床铺旁的卫生间里洗漱过后一阵狼吞虎咽。
当三个人安顿下来、开始了前往威尼斯的两小时火车之旅后,费里斯医生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但丁的死亡面具。面具装在密封塑料袋中,就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我们需要破解这个面具要将我们具体带向威尼斯的什么地方。”
“而且要快,”西恩娜补充道,话音里带着急迫感。“这或许是我们阻止佐布里斯特瘟疫的唯一希望。”
“等一下,”兰登用手护住面具。“你答应过我,安全登上这列火车后,会回答我关于过去几天的一些问题。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世界卫生组织在剑桥市请我帮助破解佐布里斯特版本的《地狱图》。除此之外,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费里斯医生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重新开始抓挠脸上和脖子上的皮疹。“我看得出你很沮丧,”他说,“我相信无法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确实令人不安,但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他望着对面的西恩娜,在得到她的认同后继续说道,“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将精力浪费在回忆你不记得的具体细节上。对于遗忘症患者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忘记已经忘记的过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兰登火冒三丈。“见鬼去吧!我需要一些答案!你的组织将我带到了意大利,我在这里中了枪,失去了生命中的几天!我想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罗伯特,”西恩娜插嘴道,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显然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费里斯医生没有说错。一次性地给你大量信息会让你承受不了,肯定不利于你的健康。你不妨想想你还记得的一些零星片段——那位银发女人,‘寻找就会发现’,《地狱图》中那些扭动的躯体——那些混杂在一起,以无法控制的形式突然重现在你脑海里的画面,让你差一点失去所有的能力。如果费里斯医生开始讲述过去几天的事情,他肯定会激发其他记忆,你的各种幻觉又会再次出现。逆向性遗忘症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不恰当地触发记忆会对心智造成极其严重的破坏。”
兰登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一定感到晕头转向,”费里斯补充说,“可是我们目前需要保证你的心智完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往下推进。我们必须破解出这个面具要告诉我们什么。”
西恩娜点点头。
兰登没有吭声,他注意到两位医生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
兰登默默地坐在那里,努力克服心中的不安。遇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然后意识到你其实几天前就认识了他,那种感觉怪异极了。还有,兰登心想,他的眼睛里依稀有一些熟悉的东西。
“教授,”费里斯同情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吃不准是否应该信任我,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这是可以理解的。遗忘症一个常见的副作用是轻度妄想症与怀疑。”
有道理,兰登想,我现在就连自己的心智都无法信任。“说到妄想症,”西恩娜开起了玩笑,显然想活跃一下气氛,“罗伯特看到你身上的皮疹后,还以为你感染上了鼠疫。”
费里斯睁大了肿胀的眼睛,放声大笑。“这个皮疹?教授,请相信我,如果我得了鼠疫,我绝对不会用非处方抗组胺药来治疗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支药膏,扔给兰登。那果然是一支治疗过敏反应的抗痒乳膏,已经用了一半。
“对不起,”兰登觉得自己傻透了,“这一天真够漫长的。”
“别担心。”费里斯说。
兰登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意大利乡间的柔和色调连缀融合为一幅安宁的拼贴画。亚平宁山脉的山麓丘陵逐渐取代了平原,葡萄园和农场越来越少。列车不久将蜿蜒通过山口,然后继续下行,一路向东,直奔亚德里亚海。
我这是要去威尼斯,他想,去寻找某种瘟疫。
这一天的经历匪夷所思,兰登感到自己仿佛穿行在一幅风景画中,除了一些模糊的形状外,没有任何特别的细节。就像梦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通常是从噩梦中醒来……而兰登感到自己仿佛是醒来之后进入了一场噩梦。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西恩娜在他身旁低声说。兰登抬头看了她一眼,疲惫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想我会在自己家中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西恩娜仰起头,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要是醒来后发现我不是真的,你就不会想念我了?”
兰登只好向她赔笑。“会的,说实在的,我会有点想你。”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教授,别再白日做梦了,开始干活吧。”
兰登极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但丁·阿利基耶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它正从他面前的桌子上茫然地盯着他。他轻轻拿起石膏面具,将它翻过来,凝视着凹面内螺旋文字的第一行: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
兰登怀疑自己此刻是否当得起此说。但他还是埋头研究起来。
在奔驰的列车前方两百英里处,“门达西乌姆号”仍然停泊在亚德里亚海上。甲板下的高级协调员劳伦斯·诺尔顿听到自己的玻璃隔间外传来指关节的轻轻敲击声,他按了办公桌下的一个按钮,不透明的墙壁立刻变成了透明的,外面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皮肤被晒成褐色的人影。
教务长。
他脸色严峻。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锁上隔间的门,按了一下按钮,玻璃隔间再次变得不透明。他的身上散发着酒味。
“佐布里斯特留给我们的录像带。”他说。
“怎么呢?”
“我想看看。现在。”
65
罗伯特·兰登将但丁死亡面具背后的文字抄写到了一张纸上,以便近距离地分析它。西恩娜和费里斯医生也凑了过来,给他提供帮助,兰登只好尽量不去理会费里斯不断挠痒的动作和他沉重的呼吸。
他没事,兰登安慰自己,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诗歌上。
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请注意这里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我说过,”兰登发声了,“佐布里斯特这首诗的第一诗节取自但丁的《地狱篇》,而且一模一样,是在告诫读者这里的文字暗藏深义。”
但丁那部寓意深刻的著作充满了对宗教、政治和哲学的隐晦评论,兰登经常建议他的学生像钻研《圣经》那样去研读这位意大利诗人——在字里行间努力发掘更深层的含义。兰登继续说道:“研究中世纪寓意式作品的学者们通常将自己的分析分成两类——‘文本’和‘意象’……文本指作品的文字内容,意象指象征信息。”
“好吧,”费里斯急切地说,“那么这首诗从这一行开始——”
“意味着,”西恩娜插嘴道,“我们如果只看表面文字,那我们只能发现其中的一部分含义。真正的含义有可能深藏不露。”
“差不多是这样吧。”兰登将目光转回到文字上,继续大声念出来。
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
督
他曾切断马的
头
抠出盲人的骨
头
兰登说:“嗯,我无法确定无头马和盲人的骨头,但我们似乎应该寻找一位具体的总督。”
“我认为……或许是总督的坟茔?”西恩娜问。
“或者塑像或画像?”兰登说。“威尼斯已经几百年没有总督了。”
威尼斯总督类似意大利其他城邦的公爵,在公元六九七年后的一千年里,总共有一百多位总督统治过威尼斯,他们的世系在十八世纪后期随着拿破仑的征服而终结,但他们的荣耀和权力仍然是令历史学家们特别着迷的话题。
“你们可能知道,”兰登说,“威尼斯两个最受人欢迎的旅游景点——总督府和圣马可大教堂——都是由总督为总督们自己修建的。许多总督就安葬在那里。”
西恩娜望着那首诗,“你是否知道有哪位总督被视为特别危险?”
兰登看了一眼那行诗。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这我不知道,但是这首诗并没有使用‘危险的’这个词,而是用了‘欺诈的’。这里面有区别,至少在但丁的世界里有区别。欺诈是七宗罪之一,而且是其中最恶劣的罪行,罪人在地狱的第九圈也就是最后一圈中接受惩罚。”
但丁所定义的欺诈是背叛自己所爱的人的行径。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例子是犹大背叛他心爱的耶稣,但丁视这项罪为最大的邪恶,因而将犹大打入地狱最深的核心处,并且以其最不光彩的居民的名字将这里命名为犹大环。
“好吧,”费里斯说,“那么我们要寻找一位有欺诈行径的总督。”
西恩娜点头表示赞同。“这将有助于我们缩小范围。”她停下来,继续阅读那首诗。“可是下一行……一位‘切断马的头’的总督?”她抬头望着兰登。“有没有一位总督切断过马的头?”
西恩娜的这个问题,让兰登的心中浮现出了《教父》中那个可怕的画面。“我想不起来,不过按照下面一句,他还‘抠出过盲人的骨头’,”他扭头望着费里斯,“你的手机能够上网吧?”
费里斯立刻掏出手机,然后举起他那肿胀、患有皮疹的指尖。“我可能很难操作按键。”
“让我来。”西恩娜接过他的手机。“我来搜索威尼斯总督,同时输入无头的马和盲人的骨头。”她开始在小小的键盘上飞快地按动。兰登又快速浏览了一遍全诗,然后继续大声朗读。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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