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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痛不可言

    浓烟滚滚,利箭夹着劲风密密麻麻地向一角射去,受围攻的是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云槿没有看到秦暄明和沈乐,想必二人知道有异,行动时兵分几路。
    进锐军用银钩和长箭左右击杀,使那几人无法越墙而走,显然是早已布下罗网请君入瓮。眼见被夹攻的人已经阵脚大乱、无力抵抗了,云槿高声叫道,“少将军有令,住手!”
    赵鸣飞也已赶到,“住手!休伤了公主!”进锐军进攻稍一迟疑,那些人翻墙遁形而去。
    “不许追赶!”
    赵鸣飞道,“捉活的!”
    “鸣飞——你要抓刺就把我抓起来!”火光燎亮了她的脸,有血迹从她脸上蜿蜒流下,赵鸣飞一惊,“云儿,你的脸……”
    夜色苍茫最好躲藏,这会儿的功夫想必已追不上了,云槿松了一口气,直直地从马上栽了下去。
    她的脸被流矢所伤,只是破了皮,左肩却是银钩的伤痕,深可见骨。
    赵鸣飞大怒,他在月城布下埋伏击杀秦暄明,以防万一,先前已下令不准伤了云槿。云槿去时他又传令不准伤了她,可那银钩再深一些恐云槿性命不保,显然不是误伤。他自然清楚是谁,青城没有几个人能驱使他的人。
    云槿昏迷了很久,才痛哼一声悠然醒来。这些伤若是在他身上都不算伤,但此刻伤在云槿身上,他只觉得痛得难以忍受。
    “云儿,我……我宁可挨上十刀,一百刀,我也不忍心让你流一滴血。”云槿看到他满脸关切之色,忍痛问道,“你把朱小姐关在什么地方了?”
    赵鸣飞坚持道,“我没有见过她。”
    他的眉眼都陌生起来,云槿心灰意懒,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赵鸣飞守了她一夜,次日才离去。
    赵鸣飞甫一离去,云槿肩头颤动两下,小丫头们就听到她的啜泣声,一时间都慌了,跪着磕头。云槿道,“不关你们的事,我只是好想如娘!”
    分别数月,云槿此刻最想如娘,想得她还是止不住哭声。
    每次她难过的时候就窝在如娘的怀里,如娘会用一把玉梳给她打理头发,轻轻缓缓的,那些忧恼会随着梳子从发梢滑落,跌入尘埃再也不见。
    她很想告诉如娘,她很痛,心比身上的伤痛得更深。
    云槿稍微起身看到三个小丫头还跪在地上,神色惊惶,就道,“都起来吧,怎么少了一个人?”三人仍是不起,云槿询问何事,三人面面相觑,才颤声道,“公主,您千万保重,少将军他……”
    云槿心中一惊,就问那个叫浮儿的小丫头哪儿去了,只听她们答道,“昨夜浮儿去煎药,不小心打碎了药罐,耽误了时辰,少将军命人将她……公主,您可千万别告诉少将军,求您可怜奴婢,您这样伤心,待会儿少将军回来,奴婢们无法交代。”
    云槿捏紧了指节,只觉得伤口疼得厉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何止是失手打碎了药罐的小丫头,恐昨日在月城伤她的进锐军都不能免责。品兰之事。赵鸣飞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些人也一样。想那火烧月城是何等重罪,赵鸣飞自己在军纪面前也逃脱不了。
    他是铁了心要杀秦暄明,可秦暄明又偏偏不肯舍云槿先走。云槿自问,自己只是平平无奇的弱女子,饶是如此,竟也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以命相博?
    主要因由皆在己身,云槿心如刀绞,鸣飞,你让我觉得罪孽深重。
    果然一整天没再见到赵鸣飞,他只是差人来询问云槿伤势,给她送药和吃的。小丫头们都战战兢兢的,云槿差她们去打探消息,也无人敢去。
    青城已入夏,白昼极为漫长。云槿躺在床上,时不时从枕下取出那只红色锦囊,茉莉花的香味犹存,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漏夜人寂,烛火微弱了,云槿正盯着帐子上的花纹发呆,听到他的唤声时只觉得是在梦里。
    “云儿——”
    云槿蓦地起身,掀开帐子看到那人确是秦暄明。
    “你怎么进来的?”她忙起身到窗边看了看,院里廊下都已不见了进锐军,院子里静得出奇。
    秦暄明道,“你放心,眼下他还顾不上你。云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槿担心会被发现,熄了两盏灯,才摇头道,“我没事,暄明此番是我对不起你们了,你和沈大哥受伤了吗?”
    “不怪你,显然是赵鸣飞早有安排。我们分了三拨人在城中打探,计划是过了子时再行动,只是我和沈兄还未到月城就遭遇了袭击。那些人是埋伏好了等我,连累了沈兄他们。现在他在城里大肆搜寻刺,谁身上有银钩伤,谁就说不清了。”
    云槿担忧道,“你受伤了?给我看看。”秦暄明说没有受伤,但云槿看到他臂上有异,翻起他的袖口来果见他受伤了,他没有敷药,只是简单包扎了。云槿拿了药和绷带给他上药,“坐下别动,但是我不太会,你忍着点儿疼。”
    “云儿,不用了,小伤,过不了几天就好了。”云槿摇头,坚持给他上药。她自己肩上也有伤,却忍痛给他处理伤口,须臾,她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秦暄明不忍,抓住她的手道,“云儿,你跟我走吧。”
    云槿一愣,没有答话,又继续给他裹好了伤口。
    秦暄明道,“有几个兄弟受了重伤,我们必得想办法出城医治。”
    “我这儿有药,你都拿去给他们。”
    “这些不够,况且他若问起你也无法回答。”
    “本来就是他诓我给你们传递假消息的,鸣飞他……”云槿低泣道,“暄明,我对不起你。”
    秦暄明摇头,“他们父子只是找着由头杀我,这里不能再待了,沈兄让我问你,朱小姐真的在青城吗?”
    云槿坦诚得为时已晚,“我不知道,那朱小姐的贴身丫头命丧鸣飞之手,我亲眼见着了……”秦暄明起身认真道,“云儿,青城不可再待了,我们走吧。”
    他的眼神温和深情,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云槿看痴了,她很想点头。她也不知到底是何时眼前人在她心里那么重要了,想到他就开心,见到他就欢喜。可是,她明明是喜欢鸣飞的,她想了一天都觉得茫然无绪,情最累人,最是无计悔多情。
    只是因着她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她不能再让他犯险。
    她回过神来,推了他,决绝道,“暄明,你走吧,你回京去。你也别管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这句话说出口,她心里很疼。她默默安慰自己,等秦暄明安全了,她也走,到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找一处像沈大娘家那样舒适的小院,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摘花种树,消遣世虑。
    “云儿,你真的要我走吗?”
    云槿难以回答,心里很乱,她是不想他走的。可是她的优柔寡断已经害了许多人了,当断不断,累人累己。
    云槿不看他,竭力平静道,“只要鸣飞想,他可以把青城翻个底朝天,你们又能躲得几时?他无非是想逼走你罢了。至于那朱小姐,鸣飞要杀她恐怕早就杀了,他若不想伤她,她必定好好的。”
    “朱小姐一个弱女子会和他结了什么仇,云儿你该想得到的!”
    云槿充耳不闻,只是将屋里的治伤用的药都打包好,给了秦暄明,催促道,“趁现在没人,你快走吧,明日想办法带了沈大哥他们出城,不要再回来了。你告诉沈大哥,让他回柴郡等消息,我定想办法劝鸣飞放朱小姐回去。”
    “我要走就带你一起走。”
    云槿急道,“鸣飞不会让我走的,你惹恼了他,他……”
    “我带我的妻子一起,天经地义。”
    云槿狠了狠心,冷脸无情道,“暄明,我……我不喜欢你,从来不喜欢你,你说过不勉强我的,我要留下,我想和鸣飞在一起。”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是的!我心里只有他!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心里半分也容不得别人了。”
    “既然你心里没我,那你如此忧心我又是为何?”她眼里的温柔和迟疑是不会骗人的,秦暄明看着她道,“云儿也该记得,你我是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的夫妻,陛下金口玉言,昭告天下,今赐二公主云槿嫁于秦暄明,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不要再说了!”云槿不去看他,捂着耳朵,不看不听就忘了他。她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就不会有今日的诛心之痛。言不由衷,情难自持,剪不断,理还乱。
    云槿只觉得天地间只剩惊涛骇浪了,随时会倾覆了她的一叶小舟。蓦地,唇上一凉,是他吻住了她,灼热的泪水淌过嘴角,情深缱绻。他抵着她的额头,熟悉的气息直落在她心里,他柔声道,“云儿,我们走吧。”
    云槿想到那日他去毓秀宫时说的‘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又想到大婚那日,梳妆镜里映着一双新人,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他从京城追她至柴郡,明知凶险还是来了青城,只因她在,他说要带她回家。
    他们之间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后一步她一旦迈出,恐这世上再无他这么好的东齐小哥儿了。她猛地推开了他,扯动肩上的伤口剧痛无比。
    他想扶她,云槿退后避开了,冷冷道,“你今日来就是如此轻薄我的,你不甘心对不对?我说过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语气坚决,月影里一张脸冷艳无情。她的神色让他如坠冰窖,他低低道,“云儿也太低看我。”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公主,该给你换药了。”小丫头进来点亮了蜡烛,却看到云槿呆坐在床沿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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