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秦盛箫一时难以近身,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缠斗。
东方濯被禁卫军萧放缠住,无暇顾及这边,心焦如焚。顾沅桐哽咽叹道:“濯儿停手吧!别管母后,回去向你父皇认个错,求他原谅……”
“不!”他倔强地从齿间逼出这一个字。心痛如绞,双目仿佛被鲜血浸染,一片赤红。今日母亲是真死了,他这一辈子,都绝不会再向那个高高在上却冷漠无情的帝王低头。一个闪神,萧放的利剑,已刺至眼前,来不及挡开,他索性伸手一把抓住。
利刃划破肌肤,鲜血奔涌,顺着指间缝隙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坠在坚硬的断头台上,血珠迸溅,不片刻便汇成一道浅浅的血洼。
十指连心的痛,他连吭也没吭出一声,平常冲动易怒的男子,此刻冷静得可怕,双目狠厉,面无表情,仿佛那只手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濯儿!”耳边传来母亲颤抖的惊呼,东方濯眼中狠意一闪,单手握住剑身猛地用力一折,只听“锵!”的一声,长剑坠地,断成两截。
萧放顿时怔住了,低头惊讶地望着手中残留的剑柄,似乎难以置信,这柄剑乃皇帝所赐,虽比不得“碎雪”坚硬锐利,但也算得是上等宝剑,非比寻常,竟然就这样轻易被他折断了!
东方濯看也不看萧放,怒喝一声,飞身而起,剑尖直指东方泽而去。
迎面而来的剑气,迅疾势猛,尖锐凌厉,带有破天之势。在这个世上,能抵挡东方濯豁出性命的致命一击,恐怕没有几个。
台下众人被这惊人的气势震慑住,许多人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功放动作,纷纷回头,朝这边望过来。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甚至连惊叫都忘记了。
苏漓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提醒道:“小心!”
东方泽眼中浮出淡淡的笑意,面然无波,袖袍一挥,一道强烈的劲气仿佛贯注了千斤力道,将东方濯手中的夺命宝剑扫向一旁。
“王爷!”盛秦盛萧见状立刻抽身上前相助,东方濯剑势一偏,失了准头,竟往苏漓肩头滑去。
两人脸色惊变,东方泽毫不迟疑长臂一伸,将苏漓揽进怀中,滚倒在地。
东方濯已来不及撤力,宝剑去势迅猛,“铛”地一声刺入青石板中,溅起火花无数!锋利的剑气,仍然扫到苏漓的发梢,满头青丝顿时如瀑布飞扬,唯有一张丽颜,清冷无波,星子般的眸光,望向他惊悔交加的眼底。
就这一怔之间,盛秦盛萧双剑已经破空扫来,东方濯厉喝一声,避过一剑,左臂却被盛秦的剑锋划过,鲜血如注涌出。他连连后退三步,屹立在一旁,目光仍然紧紧看着那个让他心痛的女子。
东方泽已经扶着苏漓站起了身,黑发素颜的女子,此刻也看着他,目光说不出的复杂难辨。
忽然,剑光一闪,当今世上排名第一的绝世宝剑“流光”软剑一经出鞘,刹那间,风云色变,天地万物皆被笼罩上沉沉的死亡气息。
东方濯脸色控制不住变了一变,他们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却是第一次用天下两大名剑生死相搏。
流光软剑的威力,本就无可比拟,何况用它之人武功高绝,没有了情花之毒的顾虑,东方泽的武功,强大到惊世骇俗,不可想象。
“你差点伤了她!”东方泽的声音冰冷,毫无半分温度。
“王爷!”盛秦盛萧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这样的杀气,即使是在当初被暗杀时,他们也不曾见过。
东方濯惨然笑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被她伤千次,也不舍得再伤她分毫!
剑光闪动,两人已缠斗一处。东方泽身形快如鬼魅,苏漓几乎已看不清他如何出招。终于,东方濯肩头中剑,血噗的一下,喷涌而出,将深青色地外袍染成鲜红的颜色。东方泽目光一厉,一掌拍出,东方濯一个不稳,蹬蹬后退几步,勉强站稳。
数柄利刃,立刻架上了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住手!”苏漓心惊叫道。
东方泽眼光一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违抗圣旨,公然劫法场,静安王,你可有后悔?”苏漓上前一步,素颜上,血色在悄悄地流失。纵然她有千般万般恨他,却不知为何,终不愿见他死在眼前。
东方濯怔怔地看着她,赤红的双目柔情忽地一闪而逝,“我生平,只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世间人待我无情,害我毁我皆不怨。只愿苏苏你……原谅我犯下的大错。”
苏漓心头一震,眼眶忽地热了。可是她不允许自己这样软弱,立刻别过了头,“静安王你没有对不起我,勿需我原谅。”
东方濯急切地看着她道:“不,你明白的。苏苏,今日之事,我不后悔。我只想……在我死之前,听你一句话!”
苏漓咬紧了牙,却没开口。
他忽然凄凉地笑了,“难道,到死之日,你都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她终于转回了头,极力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你要祈求原谅的,是明玉郡主。”
“那你能替她说一句吗?”他恳求的目光与语气,近乎卑微,似乎此刻生死都不足以为惧,唯有她的一句话,能令他得到所有的救赎。
苏漓的唇,忽然颤抖了两下,那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
此时断头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厉叫,东方濯的贴身侍卫赵旬浑身是血,在禁卫军的凌厉攻势下,已渐渐不支,呈现败势。眼看母亲就要落在东方泽的手上,东方濯恨恨地看着对面毫发无伤的男子,心里忽然充满了挫败感。
“现在停手,本王会回禀父皇,你只是救母心切。”东方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东方濯却止不住惨笑出声,悲声道:“你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东方泽,你若真那么好心,就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以后亡命天涯,永不回京,再无人与你争夺她和那个位置,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你却不肯放我一马?”
从来高高在上,骄傲自信的男子,终于低下头来,咬牙切齿。纵然往日他如何自负,如今也已明白,他根本不是东方泽的对手,无论心机手段,武功智慧,他都远不如他这个从小就万分出色、处处夺他光彩的弟弟!
其实最初的最初,他并不想与他争夺什么。虽然他一直觉得,那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还有那个女子……他抬头朝苏漓望过来,眼光悲痛难抑。那原本是他最心爱的妻子,却因他人陷害和自己一时的冲动而错失,走到如今这般对立的田地。至死都不肯说一句原谅他的话!
东方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无情笑道:“本王最想要的,是顾沅桐的命!除了死亡,没有人可以带走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他要用那个女人的首级,祭奠母妃的在天之灵,谁也不能阻拦。
“母债子还,本王愿以命换命。”东方濯几乎是恳请。
苏漓浑身一震,不由自主朝他看去。
东方泽目光冰冷,“你替代不了。”
“濯儿!别求他!没用的。”顾沅桐痛心大叫。此时赵旬终于抵挡不住围攻,被一剑贯穿心脏,浑身是血,倒下之时,他睁大眼睛望向东方濯,微张的嘴,无力吐出微弱的一句歉语:“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最后一字尚未说完,身躯砰然倒地,溅起一片血光。
那是曾经跟随他十几年的下属,一直忠心耿耿,临死所惦念的也不过是未能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务。东方濯只觉得心头一痛,悲戚叫道:“赵旬!”
对方已然听不见他的声音。
至此,所有的黑衣侍卫全部死去,顾沅桐被盛秦盛箫拿住手臂,按跪在断头台上。
东方濯悲愤交加,不顾数道锋刃逼在颈间,遽然发力,强大的真气势如虹,震开周围数名禁卫军,他狂叫着纵身就要扑下去救人,东方泽两眼一眯,指尖一动,数枚冰珠朝情绪激荡的男子弹射而去。
周身大穴,立时被封住,东方濯跃至半空的高大身躯,硬生生地摔在了断头台上。
“你们母子还是再好好地多看对方一眼,过了这一刻,就没机会了。”东方泽冷漠残酷的话语,如利刃一般插进了东方濯的心窝里!
东方濯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除了愤恨怒视,竟然什么也做不了,他几欲发狂,眼中似要流出血来!
眼见爱子浑身是伤,受制于人,顾沅桐心痛的几欲要昏过去。她的儿子,虽然她管教严厉,但爱逾性命,几时让人如此对待过!她不禁咬牙恨道:“东方泽,你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你想要痛快?”东方泽冷冷地笑起来,“你这种人,本该凌迟处死,父皇仁慈,给了你一个痛快死法,可你的儿子不同意。”
他弯腰捡起刽子手掉在地上的大刀,刀锋缓缓逼近仇人的颈项。他并不急于取她性命。
慢刀割据,将痛苦无限放大,远比一刀砍下头颅残忍百倍。
冰冷的锋刃,一寸寸没入肌肤,缓慢割据着脆弱的血管,再不怕死的人,也敌不过这样的折磨。身体的剧痛,死亡降临的恐惧,都令顾沅桐浑身颤抖,满口银牙几乎咬碎,才没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
血,一点点涌出来,将灰色的囚服浸透染红,衬得她渐渐失色的面容更是灰败如死。
雪,还在疯狂的下,很快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雪白的颜色,如刀锋般刺眼。
冷风卷着寒流,朝人们无情袭来,地面的尸体,在血泊里凝结成冰。
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东方濯心痛如绞,目眦欲裂,两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他极力想冲破穴道,可东方泽的点穴手法诡异万分,任他如何努力,一时竟徒劳无功。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先死了!
“东方泽,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口不能言,他在心里重重发誓。绝望得几乎要疯掉。
东方泽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内心所想,不由冷笑一声,扔掉手中之刀,转身冷冷道:“行刑!”
手起刀落,头颅滚倒地在,鲜血飞溅,喷了东方濯满脸。
顾沅桐圆睁的双目,恰好落在东方濯的眼前。他瞳孔遽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刻间凝固。寒冷的空气,拂在他脸上,仿佛死神冷酷的手。脸上的鲜血,从温热到冰凉,不过刹那之间,而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就此命丧当场。
“啊——!”巨大的悲痛,令他怒发张狂,竟然冲开了穴道。仰天长啸,痛怒攻心,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东方泽,我要杀了你!”他疯了似的,朝东方泽扑过去,仿佛要和他同归于尽。
盛秦盛箫二人立刻持剑护在身前,东方泽动也没动,对面的男子,一身鲜血,满脸鲜红,浑身散发着悲绝愤怒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浴血狂魔,却已经是强驽之末,对他而言,再无威胁。
苏漓忽然叫道:“东方濯,住手!”
东方濯前冲的身形,竟然奇异地停住了。
她缓缓地走到他跟前,忽然一伸手,用力握住了他持剑的手腕。
她纤细柔美的手,握得那样紧,东方濯浑身深深地战栗,力量迅速从手中流失。
“人人都有父母,谁能承受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你如今感受到的所有的悲痛,他也一样曾经有过。”苏漓的话,仿佛钢刀一般,割裂了兄弟两人的脸。
“到此为止吧。”她冷冷的声音,镇定得不似常人。
今日东方泽如何对待顾沅桐,当日他承受丧母之痛就有多绝望。顾沅桐固然该死,东方濯有此一日也是必然,但她却不想再看下去了。
“你曾问我,明玉郡主在天之灵,是否会原谅你曾经犯下的大错。”她清冷的声音忽地飘忽了一分,听得两个男人皆是一怔。
“真相已明,凶手伏法,你,早已不是她命中良人,她亦不会再记着,你曾伤她多深。至此天人永隔,再无纠缠。放手吧。”
宝剑碎雪,终于当地一声掉落在地。
苏漓没再看他一眼,大步离开,一个人走在漫天大雪里,冷风吹在她脸上,生生的疼。
“小姐!”迎面而来的是挽心和沫香,苏漓顿住脚步,沫香上前惊道:“你怎么哭了?”
哭?有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的流泪了。
她多久没有哭过了?母亲走后,她告诉自己,这世间只有苏漓,再无黎苏。所有恩怨情仇,一朝爆发,一朝消逝,黄土堆下,亡魂无数,又有几人,能真正安心?
皇权争斗,手足相残,皆是为母。曾经,她也看着母亲死在眼前,心碎难当,今天这一幕悲痛绝望,再次上演。她才发现,原来那深深刻在心底的痛苦,永远,永远,不会消散。
第三十五章我想你了!
回到郡主府,苏漓一整天心情都很沉重。隔天宫里传出消息,东方濯藐视圣谕,大胆劫法场,令禁卫军损失惨重,皇帝龙颜大怒,欲削其封号,打入大牢,幸得东方泽与几位老臣求情,皇帝念其救母心切,其情可悯,罚一年俸禄,将其软禁在静安王府。
东方泽在此案上所表现出的超出常人的冷静和才智,让皇帝大为赞赏,为弥补先前他所受之委屈,皇帝连续几日召见一品大臣,有意封其为太子。
这场雪,一连下了数日,仿佛没有尽头。眼看除夕将至,京都内外却无甚喜庆之感。只因皇帝这时突然病倒了。旧疾复发,来势凶猛,太医院十八名太医连番会诊,束手无策,珍贵药材一批批运进宫里,皇帝的病情仍然毫无起色。
宫内宫外,人人都在猜测,晟国是否要换新帝了!
随着日子的推移,气候越来越冷,空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子时将近,苏漓全无睡意,打发了挽心和沫香,一个人坐在屋里静静看书。入夜后的天气,更加冷了,门窗紧闭,屋里生着一盆炭火,她还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似有冷风灌入。
苏漓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悄无声息。她吓了一跳,惊地站了起来。
那人面容憔悴,眉目拢着深深的忧伤,深青色的衣袍好似被融化的冰雪打湿了,直往外透着寒气。
“你……”苏漓惊疑不定地开口,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但刚刚才吐出一个字,只见人影一闪,本该被禁足在静安王府的东方濯,转眼间已经到了她身后,伸手捂住她的唇。
冰凉沁骨的修长手指,好似雪地下的寒冰,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别叫,我只是来看看你。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带着莫名的悲伤,直击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苏漓登时愣住了,一时忘记反抗。
东方濯松开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曾经滚烫的炙热的身体,此刻全无温度,连吐出的气息,都带着绝望的冰冷。他这样抱紧她,就好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抱住了他最后的想念和最后的希望。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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