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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腓力原想到他这位亲家不好惹,但没料到脾气如此急躁如此火爆,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只能连连失地、节节败退,自保尚且来不及,哪有功夫管海峡对岸?!
    既然你们不主动,那我们就只好动一动了。奥丁境内,大批人马渐渐开往北部边界,乌压压一眼望不尽的人头似乎也预示着,这场仗,将打得多么激烈,甚至整片大陆的格局,都将因此而改写。
    ☆、第101章
    乔里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天还未亮,外面黑蒙蒙一片。他提着一只木桶,走在出村庄的窄路上。天气很冷,比往年这个时候都冷,尽管已过四月,田间、路旁、草丛里、林木上依旧有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可乔里却等不及了,再不播种就要耽误秋收,入冬前收不上粮食,全家人就会比前一个冬天更难熬。而最要紧的是,如果收成耽误了,他拿什么交租税?!领主大人虽算不上多刻薄,却也不是憨厚可欺的老好人,少个一星半点儿或许能先记着,若在大雪覆盖前颗粒无收,别说全家饿死,就是饿不死,也将大祸临头。
    在经过一小片洼地的时候,乔里脚下一滑不由得栽了进去。“该死的,”他一边咒骂,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出来,浑身泥轰轰湿漉漉,这下更冷了。可即便如此,乔里依旧没松开紧握的左手。他把木桶举至眼前,仔细检查一遍,还好还好,没有碰坏,这可是他们家最大的容器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他小声咕哝一句,眼神环顾,四下无人,不由又提高音量复述遍:“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狼人、吸血鬼、女巫都能够堂而皇之的被国家甚至教会承认、并当做一项罪名逮捕烧死无数人,难得一遇的恶劣天气,自然也逃不脱迷信的侵蚀。乌拉诺斯去岁的冬季,远比往年寒冷的多,出奇的冷。或许是暗地里有人别有用心,又或许完全是出自人民自发的,差不多乌拉诺斯的每一个小酒馆里、小旅店里和田间乡舍内,都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国王推翻了国王,招致神灵迁怒。
    国王推翻国王,这在亚美大陆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所有推翻国王的人,八成都是为了自己能够当上国王。尽管父子相争、兄弟阋墙也时有发生,但凯瑟琳在乌拉诺斯人眼中却始终是个外国人,她的儿子年幼,丈夫又死得不明不白,权利争斗的最终,让这个异国女人坐上了象征王位的宝座,她身旁那个快两岁了仍在在吃奶的男娃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若接来下国富民强、乌拉诺斯一派繁荣之象,王太后受到的非议还会少些,甚至有人会把她当做一代明主来顶礼膜拜也不一定。可惜,因她在秋收时节发动内战,导致很多地区的粮食产量都受到影响,尤其是沿海,斯卡提军队登陆、路过的领地。这群外乡人可不在乎别人家的田地,踩踏、烧毁甚至抢收,几乎大半国土都遭了难。支持小国王的贵族,在战后都多多少少得到了赏赐;那些没来得及表态的,只能自认倒霉;当然,最惨的是站错了队伍的。可不论是谁,都是贵族阶层的事,不论领主老爷们是赚是赔,都不会少收半个字儿的税租,这场灾难的直接恶果,就转嫁到了农民身上。食不果腹,再加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冷天气,纵是和平年代也会有人抱怨上两句,更何况战火不熄的乌拉诺斯?!渐渐地,人们怨怼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太后一人身上。
    “那个该死的外国女人,”乔里趁着无人又抱怨了一句,然后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赶路,他得在天亮前赶到流经村外的河边去。
    肯特郡南部边境紧紧相连的就是奥丁王国的诺丁郡,隔着荒凉的平原雪地,乔里甚至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那条绵延不断的分隔带——哨兵岭。尽管诺丁在王国内已是最北最冷之地,但比之乌拉诺斯,却还暖和一些,仿佛这条哨兵岭,把紧密相连的土地生生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乔里站在突起的一个小山包上,极目远眺,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羡慕之意。诺丁郡的温暖是他羡慕的,而最令他羡慕的,还是诺丁郡的富庶。
    肯特郡在乌拉诺斯,也算不上是什么贫困地区,甚至因为地处沿海、又在最南,比起其他地方还略好过一些。可这毕竟不能够跟诺丁郡比,不能跟以富有闻名的诺丁汉家族相比。
    乔里喜欢没事的时候就上酒馆,尽管酒水他消费不起,常常一条长凳上干坐半天还要挨老板的白眼,但他依旧时常光顾,原因无他,那是过往商队们的落脚之地。他爱跟商人们亲近,羡慕商人们的见多识广,喜欢听那些肯特郡以外的故事,哪怕明知对方是吹牛也听得津津有味。可有一点他知道,绝不是吹牛,那就是诺丁郡的富庶,几乎每一个路过的商队都这么说,怎么会错的了?!在乔里的心目中,越过漫长的哨兵岭之后就是座金山,诺丁堡一定就建在那座金山上,连守城门的侍卫们,都比他们这里的骑士老爷看起来气派。
    农夫羡慕山那边的生活,他的母亲却对此不以为然。这个被生活和劳作压垮了的中年妇女,看起来足比实际年龄老上二十岁。乔里还年轻,有很多事情他都印象模糊了,可母亲还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某个晚上,发生在城堡里的那宗血案,那时候,掌管这块土地的还不是肯特伯爵。那时候的领主为人贪婪,野心也太大,他竟然以为凭借整个郡的实力就能够南下欺侮刚继承爵位不久的诺丁汉,结果尽人皆知,他的家族就此在亚美这片大陆上消失,再不复存在。
    “诺丁人不好惹,”母亲经常这样说,并且警告儿子不许翻阅那条哨兵岭。几年前埃德在当地征召农夫南下进军时,她宁可打折儿子的一条胳膊也要阻止他离开。幸好他们的领主少爷并不是个残忍的人,没有连残废也征用。而更幸运的是,乔里的胳膊事后也恢复如初,没留下任何遗憾。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整日去跟商队套近乎的儿子看不惯,更是反复掐断他想要跟着商队走的心思。“诺丁人是魔鬼,诺丁汉伯爵是魔鬼中的魔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想十年前城堡里的惨案,想想你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想想外面传了一整晚的惊呼声、哭喊声跟求救声。你还记得第二天天亮后城堡的景象吗,连大门都是血红色的……”
    “哦妈妈,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如果当时的领主不是企图欺负年轻的伯爵,抢先劫掠他的村镇、残杀他的领民,人家怎么会山上门来报仇?!乔里对于小时候的怯懦表现本能的抗拒,每当母亲提及“发抖”两字,他就会板起一张脸。更何况,“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肯特郡被割给了奥丁,你没听到贵族老爷们是怎么宣布的吗,我们现在也是奥丁人了。”而且,归诺丁汉家族统治。
    母亲往地下啐了一口,“我是乌拉诺斯人,到死都是,除了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没人要你离开,我们不是还住在自家的房子里?!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往北迁,”年轻的农夫笑道:“你不愿当奥丁人,可以去当个斯卡提人。”
    每当他说这话,母亲就会跳起来抽打他,疼倒不真疼,可那架势却十分骇人。在乌拉诺斯人眼中,海对岸的斯卡提就是阴险、狡诈、贪婪跟虚伪的代名词,比起被称作奥丁人,他们更无法忍受被斯卡提奴役跟统治,因为不管怎么说,起码乌拉诺斯跟奥丁,有着共同的祖先。
    早在近千年前,这片亚美最西边的陆地还没被分割成三个国家,它跟亚美其他国家隔奥斯海峡相望,是个相对独立的大陆。只不过吃饭也有牙齿咬到舌头的时候,更何况是有着独立意识的人。
    这片大陆是如何被撕裂成奥丁、乌拉诺斯跟吉尔尼斯三个国家的,已经成为老人们口中的传奇故事,说法不一。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乌拉诺斯暴躁,奥丁骄傲,吉尔尼斯谨慎。就像三个亲兄弟,老大老二掐成一团,老三在一旁围观,既不调停干涉,也不趁势偷袭。
    可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今日的上位者变成谁、哪个家族,在这三个国家土生土长的人民心目中,跟彼此,终归是跟其他外国人不同的,不论是因为他们的祖先,他们的习俗,还是他们最初的信仰——远在亚美教盛行之前。
    清晨的寒风吹透湿漉漉的衣裳,乔里瑟缩的抖了抖,紧忙摇头甩掉脑袋里不切实地的幻想,就算他们现在归奥丁人统治了,就算他们的最高领袖变成了诺丁汉家族,都不可能让他们真的变成跟奥丁人一样。乔里心里清楚,他们现在就像是次等领民,既不被奥丁人接受,又不被乌拉诺斯人瞧得起。他叹了口气,拎着桶走下山丘,目的地已清晰可见。
    尽管母亲不同意他进商队做工,尽管母亲勒令他不许翻阅哨兵岭,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山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从商人们的口中,他知道有个叫做灌溉的玩意儿,能够让庄稼增产,据说,那是国王的母亲、诺丁汉伯爵夫人想出的法子。她真聪明,乔里心想。年轻的农夫并不知道太多贵族们的事情,当然也搞不清楚诺丁汉伯爵夫人如果从祖父辈算起,其实也能算四分之一个斯卡提人,并且属于斯卡提的王室,杜布瓦家族。在他眼里,这个努力让农民们吃饱的国王母亲,总比那个害大家都忍饥挨饿的强多了。
    可商人们纵然听说过灌溉,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他们贩卖的产品中不包括粮食,自然也就不关心农事。年轻农夫打听了半天,也只是得到“把江河里的水引到庄稼地里”这个答案。乔里瞧着自己的双手,凭他自己,当然不可能办到引水这样的事情,就算能,在领主的领地上这也是不合法的行为。但是,他很勤快,而且,有一双结实的胳膊,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引不了来,我可以一桶一桶的打水来。
    没有谁能告诉可怜的年轻人,雪水跟河水本质上并无太大分别,同样是灌溉,翻过几里地去打水实在是舍近求远的行为。但即便如此奔波,即便路上还摔了一大跤,乔里依旧感到很充实、很快乐,他马上就能够像诺丁人那样收获大量的粮食,让母亲跟自己吃饱,让他们能够熬过下一个冬天,甚至能让他有几个铜子儿去酒馆里请商队们喝上两杯,请他们给自己将更多关于外面的故事了,他有理由感到快乐。
    但在翻下小山丘之后,乔里欢快的脚步却忽然顿了一顿,紧接着,他身形一闪,躲到一块巨石跟树木之后。
    那是什么?农夫心里充满疑惑,慢慢地自树后露出脑袋,望着不远处二十米宽的河面,和更远处河面上的那座石桥。天色已比他刚出家门时清亮不少,虽依旧朦胧,但借着即将跃出地平线的一丝微光,他是能够模糊看到石桥上的事物的。那是人,一排排一队队的人,迅速但不慌乱、有条不紊的通过那座石桥,人头攒动,却悄无声息,队伍漫长曲折,仿佛无边无际。
    乔里趴在巨石后,借着石头跟树木的遮蔽,也得益于此刻的能见度,始终未被发现。他大气不敢出,一直盯着石桥上的部队,不知道是过了二十分钟还是两个小时,当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那条长长的队伍才彻底驶出他的视线。
    农夫从地上跳起来,发足狂奔,甚至连木桶都丢弃不顾。他一路跑一直跑,直跑到领主的城堡方才停下来。
    肯特伯爵被驱逐,离开此地去了西北方。诺丁汉从原肯特郡的男爵中,挑选了一位暂时代管此地政务。此刻,这位男爵就住在原肯特伯爵的府邸,也是那个曾经连大门都是血红色的城堡里。
    “开,开开门,我要见领主大人,我要见男爵,我要见管家!”乔里的双手反复拍打在城堡大门上。
    照说一个农夫,并非轻易能够见到领主的,更不是你想见就能见。但守城的侍卫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乌拉诺斯人,乔里又反复强调他有重要的关乎领主利益的事情汇报,而且退而求其次的请求见管家大人。侍卫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反正天也快亮了,管家平日这个时候也已起床,就算他听了之后不高兴,受罚的也只会是门口这小子。
    但令侍卫没想到的是,管家并不在自己的卧房,而是跟男爵大人在一起。
    当乔里被带进城堡,当侍卫受男爵之令退下,当房间里就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农夫终于说出他狂奔而来,急于向领主报告的事情:“大人,斯卡提人要来进攻了,斯卡提军队悄悄潜入您的领地了。”
    男爵大人眼角一跳,“你,你说什么?说清楚点。斯卡提人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还是听说了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他代管的时候,要出这样的幺蛾子,让他怎么跟诺丁汉伯爵交代?!想想那位的一贯作风,男爵大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看到的,大人,我是亲眼看到的,”乔里抬手向身后一指,急切地说:“就在桥上,石桥上,我亲眼看到斯卡提的部队,好多人,好长的部队!”
    石,石桥上?!男爵若有所思,与管家大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谢谢你,你叫,什么来着?”
    “乔里。”
    “哦,乔里,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男爵大人面带微笑地说:“对你忠诚的行为我感到欣慰,也感到骄傲,为我们的领土上有你这样的年轻人而感到骄傲。孩子,你愿意留在城堡里,为我做事吗?”
    农夫惊讶地半天没说出话,留在城堡里,那是多少人的梦想,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想。那意味着不但管吃管住,还能时常得到贵族老爷们的打赏,哪怕是几个铜子儿,也是他辛苦一年都未必能够赚到的啊!“愿,愿愿愿,愿意,”乔里紧张地都有些磕巴,生怕对方又收回这条橄榄枝。
    “那好极了,”男爵转头对管家道:“就由你来安排吧。”
    管家示意年轻的农夫跟着他走,乔里下意识的转身,猛然又回过神儿来,“可,可是大人,那些斯卡提人怎么办?”
    “放心吧年轻人,我会处理的。”男爵在心里补充,如果,那真的是斯卡提军队的话。
    ☆、第102章
    奥丁部队急行军,仅用三天时间便穿过肯特郡境内。
    当一万多人马猛然间出现在肯特与弗雷家领地边境的时候,弗雷伯爵惊得几乎从城墙上掉下来。并非他有意放水,或者以为投降之后也能像当初在乌拉诺斯王宫那般如鱼得水,实在是弗雷领地的兵力完全无法跟整个奥丁相比,连他城堡里的侍卫人数也远及不上诺丁堡。他可不懂诺丁汉伯爵夫人那样非主流的战术战法,也没有诺丁城里养得那么一群能够加入守城的居民,更没有提前坚壁清野,等到这一万多重装出击的奥丁人马兵临城下的时候,弗雷伯爵手下能上城墙防守的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人。还说什么,直接开门投降呗。
    这是亚美大陆约定俗成的规矩,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单纯的攻城战胜利方是不会斩杀开城门投降的贵族的,不仅是因为能够换取赎金,也是因为大凡亚美贵族,七拐八拐多多少少都能数出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纵然不是亲戚,也不愿为此得罪很多人。弗雷伯爵的父亲死于诺丁堡,那是特例,他既没有投降,又触动了当时正在气头上的伯爵夫人的逆鳞。但他儿子显然比父亲精乖得多,也没有小肯特的傲骨,一看不敌,立马开城门“迎闯王”。
    诺丁汉虽不吃他这副小人做派,纵然弗雷不介意杀父之仇,摄政王也要防着对方反复无常不是。不过弗雷伯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为求自保,也是为了纾解心头怨气,他竟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吐出许多流星城的秘闻,王室的秘闻,甚至还包括,马尔科姆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这样放过他?”莉亚看完手中的密函,由统领北伐军的盖文写的,抬头问她的丈夫:“你,放心?”心软如伯爵夫人也知道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如果对方是个善良的无辜人,她或许会网开一面,但显然,弗雷并不是,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都表明,这是个小人,不择手段的小人。一个跟自己有杀父之仇的小人活在世上,恐怕很多人都会睡不着觉。
    “还不是让他死的时候,”诺丁汉说。
    “但你也没打算利用他提供的信息,不是吗?马尔科姆死因内幕,足以震惊整个乌拉诺斯,这对我们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确实无害,”伯爵大人对他妻子分析道:“可你要知道,弗雷除了有一张嘴,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们的国王死于斯卡提人的阴谋。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顶多只会成为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谣言固然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它依旧是不堪一击的。所以,这个信息我们会利用,但不是现在。当我们站在天平上绝对胜利方的时候,再来给敌人致命的一击。至于这个弗雷,他当然也要先留着,诺丁堡的地下牢房里,总有一间适合他。”
    莉亚咬了咬下唇。“好吧,”她说:“我原以为他会比这有骨气点儿,起码该战死在沙场上。凯瑟琳待他也不薄,怎么就这么痛快利落把人家卖个干净?”
    待他不薄?“那是以前,”诺丁汉回答:“自从埃德到了流星城,弗雷受重视的程度就一落千丈。原本腓力登上王位后,凭借圆滑的手腕跟灵活的心思,凯瑟琳几乎对他言听计从,但现如今……”而这却正是他想要得到的局面。
    “也只能这样啦,派人把他押回来,跟老贝里做个伴。”既是老相识,又是新邻居。
    诺丁汉对他妻子处理俘虏的方式并无异议,如果换了他,只会比这境遇还不如。他展开羊皮纸,开始给他的北伐军领队写回函。
    莉亚站在他身后,疑惑的皱了眉头,“你要盖文停止进军?为什么?”她虽然不懂兵法,可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拿下弗雷郡,不是应该乘胜追击直逼流星城的吗?停止进军,岂不是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纠集人马反扑回来?!
    诺丁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几行字的密函写完,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然后收进信封,滴上火漆盖好他的印戳。“流星城不是我们的目标,”他转过头对妻子说。
    哎?莉亚愣了愣,那你打乌拉诺斯干什么。
    伯爵大人拉妻子坐在自己腿上,将下巴枕在她肩膀。“要有耐心,”温热的气息冲着敏感的脖颈吹了吹气,诺丁汉抚摸着妻子的秀发柔声道:“大鱼,还没咬钩呢。”
    奥丁军队最终控制了弗雷、肯特跟贝里三郡,便按兵不动,不再往前推进。这三郡的贵族之中,有新降的,也有先前受了王太后旨意诈降的,反正能够互相指证,也能为自己辩护,还有朝中的眼线,挑挑拣拣到最后,剩下三分之一是能继续用的,三分之一是留待观察的,还有三分之一是需要彻底从这个阶层消失的。一番清理过后,三个郡正式纳入奥丁版图。至于空出来的土地,就又成了赏赐将士们的肥肉,当然,战后再论,现在都驻有北伐军,由盖文·希尔男爵暂管。
    东南方三郡同时落入奥丁人手中,这让凯瑟琳心头大震,她可从没想过要把贝里、肯特真正割让给奥丁,更没想过还要搭上弗雷郡。那三块地方差不多已经是整个乌拉诺斯最富庶的地方,自然也是缴税大户,就算不考虑版图的缩小,光想想每年少收多少钱,王太后都会觉得肉疼。
    可是没办法,确实没办法,她手上的这群残兵去年已经被奥丁人打得失了士气。斯卡提军队本来就出工不出力,这不是自家国土,赢了也得不到半块土地,输了还得自负盈亏。而乌拉诺斯贵族们跟斯卡提人也差不多想法,且不说赢了后能分到多少,能不能赢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毕竟不是什么贵妇都能学奥斯布达女公爵,同是女人,战场指挥凯瑟琳拍马也追不上伊莱恩,连隔壁的诺丁汉伯爵夫人都不如,更何况咱们这位王太后爱惜羽毛,轻易不会上战场。自己送死别人拿大头,傻子才干呢!
    凯瑟琳号召了半天,也没召集起一批真正有实力能跟奥丁人一较高下的部队,她也不是瞎子,看得出什么叫疲软,什么叫坚挺。这时候,王太后心里忽然有了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早知道当初夺位成功,就该把这批斯卡提军队全打发回去才对,如今光耗粮不干活,生生是要耗死她。可退路都被封了,离斯卡提最近的沿海领土已经落入奥丁人之手,从北部海岸出发,距离远容易在海上迷失方向不说,一不小心还可能闯入海盗大本营——传说中黑寡妇的补给岛,正是在乌拉诺斯跟斯卡提相夹海域的正中间。更何况现在再提退路已经太迟了,既然留都留了下来,也只好咬牙撑着继续耗下去了。
    东南三郡一失,加大了乌拉诺斯跟斯卡提两国之间互通有无的难度,让王太后干等着父亲的救援,似乎也不现实。而且两个月前,她已经知道了斯卡提王城发生的事情。在父亲眼里,身为王储的哥哥比自己重要的多,要他这个时候分出精力来帮助自己,凯瑟琳还没自我感觉良好到如此。
    思来想去,她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而她的侍卫,她宠信的骑士埃德·肯特也向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既然您与基斯保恩公爵殿下已有了婚约,想必这位年轻、英勇又情感丰富的好人,必不会辜负您的一片痴心。”
    王太后对他哪有什么痴心,确定人选后他们只匆匆见过一面,双方一拍即合当场就订了婚。凯瑟琳有她的乌拉诺斯,邓肯也有基斯保恩的大片领土,在流星城短暂停留一个星期后未婚夫便返回领地,估计婚前他们都不太可能会见面。痴心,只怕是别有用心才对。不过别有用心就很好,正因为别有用心,凯瑟琳才会是邓肯眼中不能舍弃的一块肥肉。“你说的不错,我忠诚的骑士,”王太后用高傲又甜蜜的语调说:“我想,现在也是把这个机会给我的未婚夫,让他表达出对我全身心爱意的时候了。”
    凯瑟琳起码还有个未婚夫,她的父亲腓力王才真正是一个头变两个大。
    他不是打不过泰格人,真的,说起亚美的这些个国王,当初也就只有理查德能够跟他一较高下,也就只有奥丁能够令他心生忌惮,若不然,他也不会一心一意盼着奥丁王早死。
    泰格王国位于斯卡提的东南边,教宗领的北面,是个说大比不上斯卡提、奥丁大,说小却也绝对不小的国家,在亚美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若在往常,打一个泰格,腓力认为自己游刃有余,可今时却不同往常,今时他有将近一半的军队都不在斯卡提境内。
    凯瑟琳争夺王位,父亲拨了全国一多半的兵力,拿下乌拉诺斯后,少部分返回斯卡提,还有大半继续留下对付奥丁,以及防范有叛心的贵族起事。可她这个王太后女儿不但没能借此反扑奥丁,反而派信使来说折损了大半兵力,要求斯卡提再次提供支援。
    腓力揉揉额头,大概明白了老对手一生不婚的原因,儿子或者女儿,一个两个全没有省心的。可对方打到了门口,他也避无可避,更何况身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纵然再圆滑狡诈,他也是有脾气的。老泰格王,当真以为我斯卡提怕了他?
    怕是不怕,只是打不起。大主教兼首相的财务汇报,让国王眉头紧皱,“陛下,从东征,到围剿理查德,追捕女公爵和伯爵夫人,还有去年对乌拉诺斯用兵……国库亏空严重,我们已经请不起雇佣兵了。”
    腓力咬着牙沉默片刻。“收税,”他恨恨地说:“把全国的税额再提高五倍,尤其是商人们,近些年他们都赚翻了。”而且是跟着诺丁汉伯爵夫人!“在羊身上拔下一半羊毛,我们就能够把国库填满。”至于羊没了毛是不是会冻死,那可不是国王现在关心的问题。
    “可是陛下,即便是收税也要有个过程、有个时间,法令颁布下去,各领主反馈回来,一去一往……”主教大人不敢说的是,有这功夫泰格人都要杀到眼皮子低下了。
    这事儿说到底,就是个面子问题。泰格国王认为腓力侮辱了他、侮辱了他的家族,其实只要腓力肯服个软认个错当众表个态,并且再给点儿意思表示,也就抹过去了。里子面子齐了,人没必要赖在邻居家不走。
    可重点是,腓力也要面子。他凡事总要找个理由找个借口,找个背黑锅的,又总是扬起一副虚伪的面孔,正是因为他也要面子。笑里藏刀,那是他的拿手好戏,但被人打了脸还要鼓掌说打得好,就显然不在国王陛下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了。
    挨到这个时候,不打也不行了,必须打,一定得继续打。
    可没钱,怎么办?!
    国王陛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垂首沉思了很久,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没钱,我们就借!”
    作者有话要说: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泥垢了←_←
    昨天说到中世纪迷信什么的,再跟大家提一段。据说狼人曾在十五世纪被教会公开承认存在,从而掀起了二百多年的恐慌、追捕及残害,当时有外貌遗传病譬如白化病之类的都成了牺牲品,仅十六世纪法国就有三万人被活活烧死。以黑死病过后法国人口来说,这数字算惊人的了。
    ☆、第 103 章
    “爱迪!”绵软甜蜜的童声自厚重的橡木大门内传来,伯爵小姐抬着粗短的小胖腿,一溜小跑从主堡中冲了出来。在侍女把她抱下高高的石阶后,便一股脑的扑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
    “我可真想你,”塞西莉亚奶声奶气的说,她抱着来人的脖子,一双明亮的绿色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可转瞬间,这双眼睛却又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它们滴溜溜的转着,视线从那人的双手,移动到那人的两侧,再到那人的身后。
    “哦,”伯爵小姐的嘴巴立刻瘪了下来,“你这次没有给我带礼物吗?”
    金发骑士呵呵一笑,张开口还未及回答,又被另一道童声打断。
    “茜茜,”国王陛下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小皱着眉头,十分不满的瞪着自己的妹妹,“你这样问可真没礼貌。”哪有当众向客人要礼物的?!亚历山大认为自己长大了,有资格代替父母教导妹妹。
    可他曾经的小跟班,只知道傻笑的伯爵小姐,自打能够用语言表达清楚自己的思想之后,也不再对哥哥那么亦步亦趋啦。她撅着小嘴,扭过头不去看石阶上的兄长。哥哥坏,哥哥最坏。没有礼物好伤心,被哥哥训斥更伤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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