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注意,依旧轻快地飘着。
直至眼前出现熟悉的西府海棠, 他歪了歪头, 视线落到树下毫无杂质的狐皮毯上, 便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是周凭轼猎来的,卫寒阅喜欢在树下读书抚琴,抑或什么也不做,只细嗅清新的流风。
仿佛倦鸟还巢, 卫寒阅本能般地坐上去,只是腰肢似也醉了酒, 软软柔柔撑不起上身,便摇摇晃晃朝一侧倒去。
——
他身形轻灵, 足迹浅淡, 梼杌拿出从前做刺客时的看家本领,方艰难地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追踪而来。
西府海棠香雾空濛, 美人趴在洁白如雪的狐皮上托腮望月,裙摆滑落至膝弯, 光洁的小腿翘起款摆, 一双赤足便也随之轻荡。
轻薄的杭罗短衫与褙子覆在背上,身形起伏的曼妙弧度一览无余, 腰身细得不盈一握。
夜风携露水扑来, 枝头海棠簌簌而下, 轻软的花瓣恰好坠入卫寒阅腰窝里, 犹如点缀新妆的花钿。
美人醉眼朦胧, 目光盈盈如潋滟春水, 温柔又多情。
梼杌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一刹那通体酥麻如入幻梦,魔怔般屏住了呼吸。
他渐渐走近,足音轻得几不可闻,唯恐惊飞花间浅眠的蝴蝶。
卫寒阅乌发间的小花便在此时冒了出来,随着规律的呼吸轻轻舒展又蹙缩。
梼杌浑身的血液仿似都逆流回心头,一瞬爆沸如岩浆,烫得他眼仁赤红,寸寸焚成焦土。
他跪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卫寒阅头顶那朵招摇又可爱的小花,细腻柔软,如同触及卫寒阅的面颊。
可卫寒阅这样柔弱娇怯,他反倒不敢再行孟浪之举,只滚了滚喉结,展臂将虚软轻盈的卫寒阅抱了起来,回身向自己的居所行去。
——
卫寒阅醒时竟无宿醉的不适感,仿佛只是自一场沉眠中醒来。
眼神无意间一转,便与床边之人四目相对。
一瞬间,卫寒阅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燕鸣湍。
早在梁上时,卫寒阅便发觉这梼杌与燕鸣湍生得九成九像,譬如从前的岑淮酬与顾趋尔,教人难以分辨。
梼杌身子板得像木头桩子,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措辞,卫寒阅已先问道:“我为何在此处?”
梼杌连忙解释道:“你醉酒晕倒了,我便将你带了回来。”
卫寒阅施施然道:“那便多谢了,叨扰多时,我该回了。”
他起身作势要下床,梼杌未及细思便伸手拦他,卫寒阅眼波飘来,梼杌一时只能干巴巴道:“你别走。”
卫寒阅眼睫一眨,蝶翼翕动一般,问道:“为何?”
梼杌被他那双剔透柔和的琥珀瞳一望,不禁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心悦你!”
卫寒阅颇为惊诧地抬眼,目光却渐渐淡下来,质询道:“可王上看中我何处?除了这幅皮囊,你对我的名字、来历、喜好、性情皆不得而知,又凭什么说你心悦我?因为你撞见过我沐浴?因为你碰了我头顶的花?”
“不是,不是!”卫寒阅疾言厉色,梼杌语无伦次,眉心拧成矮丘道,“我说不上来……可那时狻猊跑去你家中,我去寻它,站在你门外的那一刻,或许、或许我便……可我那时连你生得什么模样都不晓得,我不知为何……”
卫寒阅静静听着,心中渐渐升起一点近乎荒谬的猜测。
【小克。】
木屋里的小狸奴在他脑中「喵」了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两个世界的人物共用一个灵魂?】
【阅崽……】
【我知道了。】
卫寒阅仰面注视梼杌,倏然向他靠近,冷木樨香争先恐后攻占嗅觉,男人躁动的心绪瞬间被抚平,可转瞬间丹田处又似有灼灼烈火无声燃起。
卫寒阅将视线定格于男人左侧眉峰处——那处有一道窄窄的缺口,与燕鸣湍的一般无二。
“你不担心我别有用心?”
梼杌轻哂道:“我哪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你若要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倘若我要整个宝帐岭你也给吗?”
梼杌抚弄他垂落的袖缘道:“印信在书房密室,多宝阁第八行右数第二列的狼首向左拧三圈,匣子唔……”
卫寒阅手掌往他唇上一盖道:“我的住所要朝阳,窗前要有花,房里要有琵琶。”
——
冬去春来,雁往又归,卫寒阅在宝帐岭已度过了三个年头,简直乐而忘返。
然而小克突然提醒他孙新丰日前称帝,国号为「吴」,而穆隐深在孙新丰麾下已成了万夫长,目下正在虔州凤池郡,已僵持半年而久攻不下了。
卫寒阅一挑眉道:“升迁速度这么惊人?”
【他自从投了军,次次进攻都不要命,每每半只脚踏进好鬼门关,又有惊无险地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很快孙新丰就注意到了他,赏识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悍勇,所以……】
卫寒阅行至牖前,凝睇那两棵西府海棠道:“实在舍不得宝帐岭……但我们该出发了。”
——
梼杌来时便见卫寒阅只身着寝衣给琵琶擦核桃油,薄纱似的烛火铺在他仿若黑缎的浓密长睫上,他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圣光里,安静温柔得不可思议。
看得男人几乎嫉妒起琵琶与烛光来。
狻猊伏在卫寒阅脚边,全然没了号令群獒的威仪,谄媚地舔丨舐卫寒阅扶住琵琶边缘的指根,将白润如脂的皮肉弄得湿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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