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兄不请我坐下吗?”许子归仍是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语气亦如从前般温和有礼,“要一直这么站着说话吗?”
种苏默了默,终究道:“请坐。”
许子归微微一笑,种苏在榻上坐下,另搬了张椅子上许子归落坐。桑桑与陆清纯仍留在房中,明显也受到了惊吓,见二人坐下,桑桑便镇定心神,欲去烧茶,许子归却开口道:“不必上茶了,我有些话想与景明兄单独一叙。”
桑桑看种苏,种苏道:“许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许子归静静看着种苏,道:“景明这是与我生疏,生我气了?”
种苏抬眸,回望许子归。
似乎自龙格次走后,她与许子归便未曾私下单独再见过。期间宫中偶尔遇见,也不过点点头,擦肩而过。而许子归倒曾约过种苏两回,只是种苏应付李妄正心力交瘁,实在没时间与精力再应对其他,因而也未曾约成。
没有想到,再次相见,却是这样的局面。
“言重了。”种苏顿了顿,如实道,“只是没想到会这样见面。”
如今想来,最初种苏与龙格次许子归相识确实是偶然,毕竟那时她尚是个真正的无名小卒,而之后当她与李妄的关系日益纠缠,日益亲近后,许子归的接近与来往中有无蓄意为之,便无从得知了。
而这对种苏来说,眼下也并不重要。
“你就是王相口中的配合之人?”种苏问道。
“是。”
“你们要做什么?”种苏追问道。
种苏心中隐隐有猜测,只是她平日里从未真正接触到派系斗争,未曾想过这方面的事,如今即便想到,也不敢确信。
“景明兄向来聪慧,想必过后稍稍思索,便能猜到。”许子归微微一笑,带着安抚的意思,“不过景明兄先不必操心那些话,眼下照王相吩咐的做便是。”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种苏看着许子归,说道。
“是。”许子归点头,神色变的凝重,“我来正是要提醒你,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抱有侥幸。你家人性命既在他们手中,便不要多做挣扎,王家人向来说的到做得出,是真会杀了他们。”
“你呢?”种苏问道,“你家人性命也在他们手中?”
“我说过了,王家于我有恩。”许子归回答的滴水不漏,仍彬彬有礼的样子,转而道,“不过单凭拿捏你家人性命这一点,王家也有风险,不敢百分百相信你,本想再对你使些其他手段,是我自告奋勇,说与你交好,可来劝劝你。”
“哦?这么说来,倒该谢谢你了。”种苏语气平平,维持着镇静,未有什么喜怒。
“景明兄客气了。”许子归顿了顿,接着道,“但我来,确实是为景明兄着想。景明兄与陛下关系甚笃,是不是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你对陛下坦诚,陛下会帮你?”
种苏心中打了个突,没有说话。
“第一,王相既有布置,景明兄敢拿你家人冒这个险吗。第二,”许子归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种苏。
“没有人不讨厌欺骗,尤其陛下九五至尊,欺君之罪可是死罪,”许子归慢慢的说,“你有信心陛下到时会赦你无罪,仍会相信你,袒护你,种姑娘?”
一语出,桑桑与陆清纯瞬间不由自主绷直脊背,陆清纯的拇指按在刀鞘上。
种苏心中巨震。
许子归怎么会知道?!
他是不是并不知道,只是想诈一诈,然则谁能平白无故想到这上面去。
“种姑娘是不是很好奇,我从哪里得知这个小秘密?”许子归显然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不待种苏开口,便不问自答,“还记得上回裘进之大人醉酒后,我顺带捎了他一程?裘大人醉后话比较多。”
原来是裘进之!
倘若裘进之人在眼前,只怕要被陆清纯当场格杀。
而距离裘进之醉酒那日,已过去几个月,这期间许子归却丝毫未露任何蛛丝马迹,其心机城府可想而知。
“种姑娘请放心,子归并无恶意,更无加害之心。”许子归道。
“你意欲何为?”到了这时,种苏也没有拒不承认的必要,弄清他的目的更重要。
“转回正题,”许子归道,“倘若陛下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觉得陛下会饶过你吗?毕竟陛下可是弑父杀母,连自己家人都不放过的人。”
“你又怎能确定陛下不会?”种苏慢慢镇定下来,说。
“我不能完全确定,”许子归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说,“可种姑娘不也一样么?”
这正点中种苏心事,的确是这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种苏换了个方向,转而问道,“你既与王家是一伙的,为何却瞒着他们?”
“实不相瞒,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许子归说,“总之,我对种姑娘并无恶意。”
种苏眉头微微拧着。
许子归注视着种苏,微微笑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说出来怕你不信:种姑娘是我来长安后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不,也是唯一的一个。你曾经的关怀,令我想起我的姐姐。”
“是吗?”种苏淡淡道。
许子归年纪比种苏小,唇红齿白的,平日里看着腼腆拘礼,种苏的确曾经将他看作邻家弟弟一般,但今日起自他出现,那熟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便已失去色彩,变了味道。
如果说王道济是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许子归则像一朵漂亮而布满毒液的花。
“或许为这点私心吧,我不想看你出事。”许子归似乎有些遗憾,顿了顿,接着道,“这便是我今日登门的主要目的。我会继续替你保守秘密,你好好配合,不要惹怒王家,日后我会保你全身而退。”
许子归走了。
如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时亦无声无息。
陆清纯出去巡了一圈,确认王道济与许子归的确都消失后方进屋。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桑桑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怎么办?”
种苏比她镇定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办?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是上天丢给种苏的又一个难题,自身麻烦还未解决呢,结果横生节枝,半路竟又冒出这一出,而这一次的难度前所未有,已不仅仅是令人头疼了。
要与王家同流合污吗?
他们究竟要她做什么?
如果她拒绝,家人要怎么办?种苏明白,王道济绝不是说着玩的。
告诉李妄?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旦告诉李妄,若被王家得知,便是将家人置于险地,同时也意味着她的秘密再保守不住。
李妄会相信她吗?
比起与王家“勾结”,她的秘密,欺君之罪是不是反而没有那么严重……
种苏骤遇此事,深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乱,不要急,如今家人都不在身边,能做决定的只有她自己,须得冷静下来,慢慢理出头绪来……
院外突然又传来敲门声。
谁?
这时候又来了谁?
种苏快成惊弓之鸟,不知所来又是何人……待看到来人后,登时迎来今日继王道济与许子归出现后的第三波震惊。
“燕兄?!”
“为何如此惊讶,”李妄自然的走进来,口中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种苏惊讶的不是李妄突然上门,而是他来的时机——王道济与许子归刚走,他便出现,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要说巧也未免太巧了。
“还是说,刚刚有谁来过?”李妄径直进门,轻车熟路的走进厅内,自如坐下,漆黑的眼睛朝种苏看来。
种苏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妄此时出现,绝非偶然。
李妄坐在榻上,一身便服,自有一股威严,看向种苏的双眼里却未有任何兴师问罪,或其他质问神色,只仿佛随口问了一件平常事。
几乎在这一瞬间,种苏心中乱麻忽然变得明晰。
种苏撩起衣摆,跪了下来,身后的桑桑与陆清纯随之跪下。
“陛下,微臣……”种苏开口,才说了二字,却被李妄打断,李妄却淡声道,“起来说话,又不是上朝,跪来跪去的做什么。”
种苏站起来,只听李妄又道:“你们二人先出去,不必守着了。”
桑桑与陆清纯只得先出去,房中便只余种苏与李妄二人,就如同李妄以前每次来时一样。
“说吧。”李妄道。
“方才王相与许修撰来过。”种苏起了个头,却忽然想起一事,“他们刚走一会儿,陛下……”
李妄道:“不必担心,他们发现不了。”
种苏知道这一点上李妄定做好安排,便放下心来,只怕王道济等人也决计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妄竟在他们走后便出现……
李妄为何会出现的这么恰如其时,这是一个疑问,然则现在不是种苏问李妄之时,而是李妄在问种苏,种苏定定神,接着要讲述时,李妄却先开了口。
“王道济想让你替他做事。”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种苏如实道,“他未说具体如何做,但是这个意思,他说……”种苏将王道济所说转述了一遍。
“这么多年,还是这些老伎俩与套路,毫无新意。”李妄那语气不咸不淡,却充满侮辱性,“即便你不说,朕也能猜到。”
“至于许子归,倒有些意外他会现身。”李妄接着道,“他会说些什么,朕大抵也能猜到。”
是吗?说到许子归,种苏不由悬起一颗心,心道李妄此话何意,难道真的知道了许子归说了什么?
但看李妄面上平静无波,目光深邃,难以窥见其中情绪。如果李妄真的知道了,为何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种苏最乱最冲动的一刻。
说吧。告诉李妄。赌一把。
李妄看着种苏,那目光似乎一如平常,种苏的嘴唇动了动,李妄却先一步开了口。
“你与许子归关系很好?”李妄没有再问许子归的具体谈话内容,却问起了二人关系,他的语气莫名变得有点冷淡。
“从前还算可以吧。”种苏收回心神,想了想,答道。毕竟在京城,相对来往比较多的,就他们那几个。
如今想想,除了龙格次离开,另外几人,李和给她下药,裘进之泄秘,剩下个许子归,如今手握她身份之密,拖她入水……来京城交的几个朋友几乎全军覆没。
真算起来,唯有李妄了。
这是种苏从未有过的事,她都要怀疑自己的交友运和眼光问题了。
“所以,许子归的出现,让你伤心了?”李妄双眼凝视着种苏,紧紧盯着她。
“算不上伤心。”种苏道,“就是没有想到,很惊讶。”
说道这里,种苏一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陛下早就知道……”
方才李妄谈及许子归,说的是“意外他会现身”,而非意外他竟然是王家人。
女扮男装后皇帝却弯了 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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