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夜幕来临,夜晚的盛会即将上演。
种苏听着那喧闹之声,心中却想起巍峨华丽,而又寂静空旷的长鸾殿。
李妄此时在做什么?
种苏抬头,一弯明月遥遥挂在天际。
“走,跟我出去一趟。”
“现在?不是说歇会儿晚点再去吗?哎,公子你不累啊。”
种苏已进屋,迅速换了身衣裳,再度出得门去。今日街上行人如织,马车多有不便,种苏便租了马,打马前行,从近道来到东市门外。
此地马也不宜再行,种苏将马匹交给陆清纯到附近人少处等候,接着步行至熟悉的地方——
君缘阁。
除却平日上值外,无召无奏不得随意进宫,种苏想着,不能进宫,书信一封,呈上祝语总是可以的吧。
不关君臣,只是友人间纯粹的祝福而已。
君缘阁这样的日子里客人居然还不少,门口便摆放着纸笔,还有各色信笺,以及一位先生,替人代笔书写信件。
今日所写,多为祷祝天子诞辰之词,写好之后,付一点钱,便由君缘阁统一收起,日后一起送往礼部官署,要么呈至宫中,要么送往各寺庙,或供奉,或做点灯烧烛之用,乃另一种形式的心意达成。
种苏与李妄的通信,自有专人送至,很快便能到达对方手中。
写祝词的人不少,种苏缓步过去,然则未走几步,却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种苏蓦然转头,登时睁大眼眸。
李妄?!
只见几十步开外,在那熟悉的地方,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李妄是谁?
几乎是在同一瞬,于穿梭不息,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他们发现了彼此,隔着树下悬挂的盏盏灯笼,隔着重重人群,一眼看到对方。
两人迈步,朝对方走去。
“燕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中间处,两人顺利汇合,种苏惊讶问道。
李妄不答反问:“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种苏笑起来,指指君缘阁,说:“本想来这里给燕兄送封信,以祝燕兄生辰。”
种苏打量李妄神情,未见不愉,显然李妄虽不专门过生辰,却也并不避讳提起生辰之事。正因如此,民间方敢大肆庆祝。
李妄伸出手,意思是信呢。
种苏小扇子抵了抵鼻尖,笑道:“这不还未来得及写嘛。既碰上燕兄,便不用写了,当面庆贺岂不更好。”
李妄今日出宫来实在出人意料,种苏心口发闷的感觉却陡然消散,如此甚好,出来走走,好过一个人待在清冷的宫里,她也不必再写信。
不过方才那庆贺之话顺口便出,似乎有点冒犯,毕竟李妄是不过生辰的。
却听李妄道:“你要如何庆贺?”
种苏放下心来,便一拱手,口中道:“祝燕兄……”
却被李妄抬手截断,淡淡道:“这些虚词就不必了。”
种苏只得打住,倒不觉尴尬,李妄向来是这样的脾性,种苏还是了解李妄的,想了想,便道:“燕兄原是打算去做什么?”
种苏与李妄站到街边,以防挡着行人,李妄说:“随便走走。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太吵了。””
既然已经出来,两人又碰上了,自然不好就这么走掉,但李妄似乎又对今晚的长安盛夜无甚兴趣,种苏一时间倒不知要带他去哪儿。
“我还未吃饭。”李妄看了种苏一眼,说。
“那我陪燕兄去吃饭罢。”种苏忙道。
李妄却道:“外头太吵。”
种苏一想也是,今日各大酒楼大抵都人满为患,怕是没有清静之地。种苏一时有些犯难。
种苏正要说让陆清纯去找找有无清静些的酒肆,或去离正街远一点的僻静街道看看,却听李妄开口说道:“去你那里。”
种苏微微一怔,只见李妄捏了捏眉心,仿佛有些疲倦。
好吧,寿星为大,今日便由着他吧。
于是乎,半个时辰后,种家小院中灯火亮起,李妄摘掉面具,无比自然,自如的坐到正厅榻上。
“要命啊,公子,让我伺候你还行,这……这燕公子我可伺候不来。”桑桑简直要哭了,这可是皇帝,一个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种苏也有点发愁,没想到李妄会直接来到家中,今日几乎整天都在外头,屋里什么吃食也未准备,若换做平日,倒可去附近酒肆饭馆定桌饭菜,端来家中便可,今日各大店中只怕没这个闲功夫。
而今日好歹是李妄生辰,总不能像上回那样,太过随便。
“无妨。”种苏想了想,在桑桑耳边吩咐了几句,说,“按你平日那样做便是,没问题的。”
她常与李妄一道吃饭,知道他的喜好,旋即又交待了几句李妄的口味与忌口,言毕,又让谭笑笑在旁帮着点桑桑。
家中统共就桑桑一个女仆,她不做没人能做,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这边厢,种苏便洗了手,煮茶与李妄喝。
“家中委实简陋,今日又未备什么菜,眼下去买也来不及,只能做点简单的吃食,待会儿还请燕兄不要嫌弃。”
种苏替李妄斟茶,笑着道。
虽然李妄的到来有点猝不及防,却非第一次上门,种苏知道李妄断然不会有嫌弃之意。
李妄进门后摘了面具,搁在一旁,人在榻上他之前来时坐过的位置坐上,整个人明显的松弛下来,慢慢的喝着茶,并不着急。
片刻后,桑桑与谭笑笑端着食盘进来。
桑桑将家中搜罗一番,能做的全做了,竟也捯饬出几道菜,主食则是面。
那面汤水乳白,用平日便吊在灶间的鸡汤煮制,整碗面由一根面条组成,呈螺旋状盘在碗中,似绵绵不绝。汤面一点油花,香味扑鼻却不腻。
种苏与李妄面前各置一碗。
“今日燕兄生辰,便陪燕兄吃碗长寿面吧。”
桑桑与谭笑笑置好吃食已安静退下,房中仅余种苏与李妄二人,种苏笑着道:“祝燕兄平安顺遂,从今往后万事胜意,再无烦忧。”
李妄看着种苏,种苏的面庞在灯下熠熠生辉,目光澄澈而灵动,眉目盈盈间俱是笑意。
“有心了。”李妄目光微闪,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开始吃面。
两人晚上都未吃饭,此时方觉得饿了,就着几道简单的吃食,竟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埋头吃起来。
一盏灯,一弯月,一碗面,两个人。
普通的一间房,如同一方小小天地,宁静,祥和,温馨。
“饱了。”种苏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差点打个饱嗝,“燕兄可饱了?”
李妄点点头,嗯了一声,一碗面也吃的一干二净,显然十分满意。
“这可是桑桑的绝活,我家每年生辰必吃,这么多年,总吃不腻。”种苏笑道。
“手艺甚好,”李妄说,“该赏。”
说毕,便从腰间摘了枚玉佩,叫来谭笑笑,让他赏给桑桑,无须来谢恩。
“桑桑这可赚了。”种苏笑起来,说,“我替桑桑谢过燕兄。”
李妄不以为意,两人俱已吃好,便用清水漱过口,重新煮茶。
谭笑笑过来收拾好案桌,打开门与窗,令气味飘散,过会再关上,房中便只余茶水清香。
“你们家中年年这般过生辰?”李妄闲闲道。
“差不多吧,”种苏拨了拨烛芯,烛光跳跃,亮了些,说,“长寿面总少不了的。”
李妄继续问道:“具体如何过法?”
种苏抬眸,看向李妄。
虽说与李妄过了这个生辰,但要说起家事,一则怕触及李妄伤痛,二则多少有点心虚,因而种苏心中有点打鼓,警惕着不敢多说。
李妄一手搁在案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一副饭后闲谈模样。
“不过闲聊,不必诸多顾忌。”
一语提醒了种苏,的确太过顾忌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李妄此话也表明他并不介意聊起这种家庭琐事,自身的陈年旧事并无影响。
像平日里一般交谈便好了,种苏想了想,便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席间便总有这碗长寿面。”
“小时候,除了面以外,小孩还能得一个红包。”种苏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一抚掌,“啊,忘了。”
李妄扬眉,等候下文。
“忘了许愿。”种苏道,“我们家吃面时会许愿。”
种苏小时候还以为家家户户都如此,后来才知,别人大多对着星星许愿,只有他们家是雷打不动,对着长寿面许愿。
“是母亲养成的习惯。”种苏笑道。
缘因小时候有两年比较穷,平日里便颇为拮据节省,唯有生辰那日,母亲会亲手做上碗长寿面,让当日寿星许愿,所谓许愿,不过是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抑或想要做的事,而后双亲会想办法尽可能满足他们。
小孩子的愿望往往都十分简单,一般都能轻易实现。
当然,像“把我妹送人吧”“请打死我哥”这种愿望则是无法被允许的。
后来家中富裕,搬去录州,这个习惯仍旧被保留下来,只不过母亲实际做饭手艺欠缺,桑桑来后,每年的长寿面便改由她来做。
种苏大概向李妄述说了些,说起家中之事,她的神情不由自主愈发明朗起来,更带着些许天然的温柔。
一晃离家数月,甚是想念。
李妄闲散坐着,目光始终在种苏身上,说:“你双亲感情甚好。”
种苏看着李妄,一时未说话。
“但说无妨。”李妄说,“我偶尔也想听听这种事。”
“是还不错。”种苏道,“不过天底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我父亲母亲也常常争的面红耳赤。”
说起父亲母亲,种苏忍不住笑起来,种父乃一介商人,平日里与人打交道自是口若悬河,能以一敌十,却说不过母亲,往往母亲一句话便能叫父亲哑口无言或面色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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