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萍踪水性很好,夹着铁慈往前一蹿,就蹿出了好远。
眼看离河岸已经不远。
铁慈心中警兆突生。
下一刻她感觉到脚下忽然一重。
她只来得及将萍踪猛地推了出去。
随即脚下的沉重便变成了一股翻天搅地的力量,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盘旋之力从脚下冲来,瞬间将她四周的水域都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铁慈一低头,就看见细细一道水流盘旋而上,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最后在水面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除了被她先一步推出这个区域的萍踪,所有人都被卷在这漩涡内碰撞转圈,身不由己往下沉。
萍踪一脸愕然回头,就发现人都不见了,随即便要冲过来,却看见水面上露出铁慈的手,极其坚决有力地对她挥了挥。
萍踪停住,明白这是铁慈不让她接近,正想什么办法可以救人,忽然听见动静,在水中回首。
……
铁慈感觉现在自己像一块破布,被不断旋转挤压,天旋地转就不必说了,全身的血肉都似乎要被挤干甩脱了。
这一霎她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师父提过的洗衣机,一个什么滚筒,衣服在里面甩甩就能干。
她现在大概也就像那么一件被甩干的衣服。
然后她听见了嘣、嘣的声响,清脆而迅速。
有细微的炸痛从关节处蹿起,她反应过来,因为这漩涡,缩骨被破坏了。
她低头,在这一片混沌中勉力睁眼,察看河底。
不能坐以待毙。
护城河这点大地方,不可能自然生成漩涡。
河底一定有机器,这是机器形成的漩涡,目的就是将她拖下去弄死,至不济也能破坏她的缩骨,下场一样是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坏机器。
可惜被卷入漩涡太快,无法通知萍踪这一点,而且这河底泥沙已经都被激扬而起,视野混乱,机器又一定处于漩涡的最下方中心,只有卷进去的人才有可能破坏或者关掉机器。
念头一闪而过,铁慈在漩涡中伸手拔刀。
和巨大的回旋之力对抗非常艰难,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拔出后腰的刀,同时还被带着一圈一圈地极速旋转,漩涡还在扩大,因此她没有被第一时间卷下去。
强大的水压巨石一样压住了她的手,而离心力让她胸闷恶心,刀才拔出一半,哇地一声吐了。
她不敢睁眼,怕看见自己被纠缠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只好凭感觉继续拔刀,期间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被卷过了她身边,将她好不容易拔出一半的刀又撞了回去。
铁慈险些吐血,睁眼看见一条血带缠绕旋转转眼不见,又深感同情。
她只好再次拔刀,用力太过,青筋绽起,骨节发出吱嘎之音。
……
屏幕前,锐盯着艰难拔刀刀又被撞回去的铁慈,摇头叹息道:“聪明人好像运道都不算好。”
……
“铿。”一声,铁慈终于彻底拔出了刀,但此时她也已经被卷到了接近河底的地方。
河底是漩涡生成地,吸力更加强烈,以至于铁慈的刀刚刚拔出来,就脱手而去,刀光一闪,卷入河底深处不见。
铁慈眼睁睁看着那刀在水中划过一道青蓝暗光,随之又带出一抹血虹,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遭了殃。
她也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
屏幕前,锐看着那刀一闪不见,快意地笑了一声。
……
铁慈一低眼,看见河沙之中,埋着一个白色的物体,不过扇面大小,看起来光滑圆润,只有侧面有一点小小凸起。
还没看清楚,身侧呼呼连响,黑影连闪,几个水兵被卷了过来,先后撞上那白色物体。
铁慈亲眼看见第一个撞上的人,在离那机器还有几寸之时,便七窍流血,一张脸瞬间变形,软趴趴在河中漂浮动荡,看上去像脸忽然变成了面具,令人心中发瘆。
那人一张嘴,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同时被喷出来的还有无数碎骨。
他身上的骨头,好像在接触机器的一瞬间,就被粉碎了。而且是外皮未伤,内骨全碎。
铁慈注意到机器四周几寸区域内,水波都以一种怪异的状态扭曲着。
又一个人无声撞了上去,在水中毫无动静地骨碎,成了一具皮囊。
“铮”地一声,铁慈背后射出一枚飞镖,飞镖连着铁链,越过漩涡,扎入河底。
其实在这样的漩涡中,实在不能指望这飞镖能固定住,但出乎铁慈意料的是,飞镖也不知道扎到什么石缝,竟然固定住了。
简直不可思议,但也顾不得狂喜,铁慈伸手一抄,抄住水中也不知道是谁散开的腰带,用尽全力对那个凸起挥去。
下一刻呼地一声,腰带果然被卷走。
好运气很难接二连三。
而且巨大的吸力下,飞镖也只能固定短暂时间,铁慈已经感觉到背后渐松。
再不关掉机器,她就和那接二连三成为皮囊的水鬼一样下场。
忽然一条黑影撞入她的怀中,铁慈低头一看,是一个水兵。
那人对着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凸起。
铁慈一怔,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发现了那个开关。
那人看她没立即动,惶急地拉她。
俩人的身形都在漩涡中飘摇,随时可能被卷下去,尤其是那个黑衣水鬼,他的位置比铁慈更下一点,已经进入了力场,铁慈已经看见他露出痛苦之色。
身后又是一松,飞镖要撑不住了。
一旦松开,大家就要一起死。
铁慈一咬牙,抓住了他的手。
此刻她才看清对方的脸,还是个少年,脸色苍白,眼神里有恐惧,却依旧坚执。
他对铁慈点头。
下一刻铁慈身子往下一沉,漩涡一卷,铮地一声飞镖从石缝中弹开。
而此时铁慈也用最后的力量,把那少年水兵的身体,顺着漩涡的流势,挥了出去!
狠狠撞向那个侧面凸起。
“咔”地一声,反向用力过猛,她右手三根手指齐齐折断。
机器却似有感应,猛地一颤,忽然吸力增强。
漩涡加大,涛卷浪飞,呼啸若雷。
铁慈再也抓不住那少年,唰地一下被卷向机器。
颠倒混乱中她隐约看见那少年身体还没撞到机器,就被卷开。
她心中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用尽全力,却差三分运道。
罢了。
这一霎自衬必死,却也并没有如传说般瞬间回溯一生,只在刹那间,脑海中浮现慕容翊的脸。
此生终究不能再见了。
你要好好的。
……天地忽然一静。
有那么一瞬间,铁慈以为自己已经往生极乐了。
所以才从惊涛怒浪之中眨眼进入永恒的安静,长天悠悠,身若浮云。
以至于她竟然生出一种难得的放松之感,心想,哦,终于结束了。
好像也挺好。
但随即她便从这幻觉中清醒过来,发现身躯漂浮是因为还在水中。
而漩涡已经消失不见了。
四面安宁,水下光线暗昧,隐约看见几条人影在水中漂浮,极轻极软像麻袋一样漂着,让人看着极为不适。
是死去的那些萧雪崖麾下水军。
其中就有那个方才用身体作为武器,请铁慈将他挥出去的少年。
他漂在铁慈的正下方,脸侧着朝下,浑身也像麻袋一样波浪状起伏,只有一只右手,似乎还留着骨骼,正直直地向前伸着。
铁慈盯着那直挺挺的手,那少年留下的唯一还有骨骼的部位。
他在最后那一霎,拼尽全力伸手,按下了开关,关闭了机器。
因此他的右手没有被机器粉碎,凝固了此生最后的姿态。
他用命救下铁慈,铁慈却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只能牢牢记住他的颜容,将来遇见萧雪崖,善为抚恤他的身后。
但那一条不曾超过二十岁的生命,终究是挽回不了了。
身周这些年纪都很轻的燕南水军的命,都挽回不了了。
铁慈沉默着,此刻她十分疲惫,浑身疼痛,在和机器漩涡的搏斗中,她耗尽了全部的力量,除了手指外,肋骨似乎也骨裂了,以至于现在连游泳都游不动,只能闭气往上慢慢浮。
上方有人游来,是萍踪来接应了。
……
指挥部里,锐看着毫无动静的机器,眼底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有时候,感觉最接近胜利的时刻,才是最毁灭的时刻。
……
辞天骄 第6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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