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向往远方
美泉宫门前的大片辽阔平地已经搭起了透明的专业吸音膜顶棚,而平地后方微微起伏的山坡显然是一个天然的聚音罩。
三人都穿着正装,沿着美泉宫特有的花墙通道进入场内。
白朗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alex和安东尼的则在第四排。
安东尼吹了声口哨:“真酷。美泉宫音乐会向来一票难求,这么好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白朗把票塞回信封里,低头看到漂亮的花体字签名,忍不住笑了:“是首席给我的。”
安东尼眯了眯眼睛,显然有些惊讶:“sean chyi?你们关系很好?”
白朗本能想要否认,可想了想,还是说:“首席和我的老师关系不错,所以对我格外照顾。”
“你没听说吗?”alex斜了安东尼一眼,“sean chyi找了白排二重奏。”
这下子,就连安东尼都仿佛alex附体似的露出了眼巴巴的羡慕神情:“倒是听bruno说过要排室内乐,还以为会是弦乐四重奏。真好啊……白,你才几岁,就能跟sean chyi二重奏。”
alex冷哼了一声:“你如果对音乐还是抱着这样的态度,再练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安东尼也没在意,依然笑着揽住对方的肩膀:“alex,我的甜心。你怎么可以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这样吧,回去我们就排eyeglass duo怎么样?祖克曼和阿曼达那个版本?”
alex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微妙。
安东尼:“这都不行?”
alex顿了一顿,说:“只是感叹一下,你那装满女人裸体的大脑里居然能找出一首这么冷门的中提琴和大提琴二重奏。安东尼,你进步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交谈声逐渐停止,维也纳爱乐乐团在舞台上就位。
从白朗的位置向后看,能看到场外的小山被夕阳的余晖染亮了大半个山头,结束了一天活动的人们逐渐从四面八方赶来,乌泱泱地汇集在山上。
这是维也纳一年一度的盛宴。
人们穿着晚礼服与西装,随意地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他们的神情在这一刻是放松而快乐的。在维也纳,古典乐绝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艰涩难懂的东西。
白朗忍不住想起茱莉亚某位严肃古板的老教授,他傲慢地举起琴弓,问,音乐到底是什么?
有人回答,音乐是信仰。
他严肃地摇头,说,音乐是一种语言,也只是一种语言。再自命不凡的灵魂,以音乐为语言,倾诉都将变得合理而动人。
今年美泉宫音乐会的主题是“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向往远方。
夕阳力道很足,天光尚且透亮,《西西里晚祷》第一主题伴着粉色余晖响起,均匀涂抹每一道音符。铜管与弦乐层层堆叠,悲戚旋律委婉流淌,不断沉沦,冗杂沉重的情感诉尽求而不得,重重敲击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直到第二主题戛然而止,余晖恰恰在这一刻燃尽,整座美泉宫的灯光尽数亮起,如同在夜幕中绽放的焰火,霎时间将整个空间照得无比辉煌。
祁斯年就在这时大步上台,黑色燕尾服包裹身躯,显得腰背挺拔,双腿修长。
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全场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礼仪,却依然有一种热烈激动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白朗的视线忍不住凝固在他英俊的容颜之上,心里小声说:“这也太帅了吧。”
舞台上的sean chyi,与白朗认识的祁斯年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他在指挥台边站定,对着观众席欠身致意,看起来斯文而高贵,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白朗随着祁斯年的动作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帕格尼尼24号随想曲》踏着a小调昂首而来,钢琴在一个变奏后随之跟上,以简单低音和弦相和,乐队所有成员集体收声,祁斯年骄傲漂亮的音色如同第一缕朝阳,破开前两个主题的死亡与悲戚,带来一声高呼:还有未来!
小提琴轻松欢快的第一主题结束,八个超高难度魔鬼变奏随之而来。祁斯年右手琴弓迅速拉奏,左手高把位拨弦,拉出绝妙动听的自然泛音,将所有人的心神推向高远的云层之上。
白朗的心随着通透的琴声上下浮沉,不由自主向着维也纳的西南方飘去。他似乎看见曦光乍破,远方的阿尔卑斯山脉化成流线,晨光镶嵌其中,自山脊线上奔涌而来。
——整场音乐会里,属于祁斯年的乐章承担了最重要的情感转折:从悲壮到希望。主题“向往远方”在小提琴几个横跨八度以上的coda中得到最后的升华。
白朗知道,或许到不了明天,等今晚的演出结束,又会有铺天盖地的报道不吝用最夸张的语言来赞美sean chyi。称赞他魔鬼一般的天赋,称赞他熟练高超的技巧,称赞他与生俱来的音乐灵性与收放自如的表现力。
然而白朗的思绪回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薄荷绿的走廊,熔金般的阳光,逆光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
他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签名门票。
万众瞩目的小提琴手站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琴弦下流淌出的每一颗音符都被镀上了金芒。台上的祁斯年结束了属于他的乐章,手臂缓缓垂下,迎接此起彼伏的喝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准确对上台下白朗的视线,露出了一个微笑。
白朗忍不住热泪盈眶。
*
古典乐圈基本维持着上个世纪的传统,演奏结束之后都会有个after party,原意是供各位演奏家休息交流之用 。这一传统传到了北美,倒有些变了味道,不仅有香车宝马赞助商,还有红毯记者和长枪短炮,一批狂热粉丝聚集在门口拉着横幅,那架势跟娱乐圈没什么两样。
有些演奏家对这颇有微词,有些则很喜欢。白朗在美国参加过几次这样的party,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性子随和,不容易显得特立独行。
美泉宫音乐会照例把after party办在美泉宫边上的小宴会厅里。与北美的不同,欧洲对古典乐的态度显得庄重许多,无关人士被谢绝参与,然而安东尼却熟门熟路地将白朗和alex带了进去。
白朗这才知道,安东尼竟出身维也纳当地赫赫有名的音乐世家,父兄都在汉诺威音乐学院任教,很有权威,都是白朗耳熟能详的名字。
alex有些不耐烦:“我们进来做什么。你又看上谁了?vpo新来的第三长笛?你不是说绝不碰同行?”
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圈,坐的太远,实在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不确定地看向安东尼:“是她吗?是她吧。vpo的平均年龄得有45,不像你的审美。”
“……”安东尼无奈地看着他,“alex,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下半身动物吗?”
alex:“当然。”
白朗已经习惯了他俩的相处方式,乐不可支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会场中间仿佛发光体一样的祁斯年,看着他得体而礼貌地对不停围上来的爱慕者微笑,收了无数名片,又喝下了不少酒,才慢慢找了个不起眼的阳台走出去,靠在栏杆上吹风。
白朗的心提了起来。
他没在意安东尼他们继续说什么,只身走到酒水台上看了一圈,最后端起一杯柠檬苏打,向着祁斯年的方向走去。
alex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安东尼拦下了。
安东尼摇了摇头:“让他去吧,你难道看不出来,白一直心不在焉吗?”
他看着白朗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现在理解sean chyi为什么挑选白二重奏了。白是真的非常非常热爱他的音乐,完完全全写在了眼睛里。”
alex没有吭声。
安东尼继续感叹:“sean chyi大概就是白的梦想吧。”
alex斜了安东尼一眼,冷不丁道:“别人都有梦想,你呢?”
安东尼一愣。
alex冷哼一声:“你又是为什么当演奏家呢?为了方便交女朋友?”
“我的alex甜心,你说这话我会伤心的。”安东尼捧住心口叹了一句,“我当年选择成为演奏家,不都是为了陪你吗?”
安东尼伸手揽过alex的肩膀:“好了,别生我的气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灌一张属于你自己的中提琴solo碟片?”
alex皱眉:“什么?”
安东尼笑了:“simon stevin,那个著名的音乐制作,走吧,他就在前面。”
作者有话说:
注:
[1]祖克曼和阿曼达:祖克曼是当代最有名的小提琴家之一,也擅长中提琴,还在世,70多岁了。阿曼达是他的夫人,是个大提琴家。祖克曼也是茱莉亚音乐学院出身,四舍五入是白朗的学长(bushi)
*
美泉宫夏夜音乐会,这种露天的音乐会走的基本都是转播和普及古典乐的路线,所以选曲上愈发偏向近现代,雅俗共赏。
作者有幸在疫情前去过一次现场,氛围轻松又高雅,绝妙。然而怎么说呢,除了白朗这种有内场座位的大佬,大家都是下午顶着太阳去抢山坡上的位置(因为可以坐可以聊天),仿佛差生抢后排。去晚的本人在前排平地上淋着雨站了几小时,不敢走,怕丢国人的脸。建议有条件还是在b站上看高清(。)
第9章 【9】茜茜公主
连接阳台的是一扇小门,玻璃的推拉门,没锁。白朗拧开门走了出去。
与室内的热火朝天不同,外面的空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白朗只穿了件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心想,维也纳的温差还真的挺大的。
阳台不大,祁斯年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白朗,却没有说话。
白朗把柠檬水端过去:“首席,你喝多了吗?”
祁斯年淡淡“嗯”了一句:“有点。”
他接过柠檬水,看起来并不太想喝,只是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视线在白朗身上转了一圈,说:“进去吧,你穿的太少了。小心感冒。”
白朗扯了扯衣服,说:“我不冷,现在是夏天。”
祁斯年也没坚持,转了个身,把杯子放在栏杆的最上方,笑了一声:“也是。你还年轻。”
白朗立刻说:“你也不老啊。”
说话间,又有人影从窗外路过,白朗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有意无意地从窗户里面射来。他突然意识到,祁斯年一个人躲到这里,就是不想被人打扰的。在场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人关注祁斯年,可只有自己一个傻乎乎地过来讨嫌,简直是毫无礼数可言。
沉浸在情绪里的白朗终于清醒过来,他懊恼不已,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就是来送杯柠檬水,那不打扰您了。”
他转头要走,却听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祁斯年几步从栏杆前边退到了角落,那里被窗帘遮挡,是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死角。
祁斯年嗓音很沉:“没什么事的话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白朗愣了一愣,走到了祁斯年身边。
天已经黑透了。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偌大的美泉宫重新化为幽暗古堡,只有身后的门内传出悠扬的华尔兹曲调,随着轻柔的夜风飘荡。不远处是一片绵延起伏的群山,沿着黑色的轮廓看过去,能远眺维也纳城区灯火通明的街道。
夜空下人影成双。
白朗其实有满肚子话想说,但是他的心酸胀得厉害,想了想,还是保持了安静。
祁斯年靠在露台的石砖上,正在看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睛,怎么肿了?”
白朗“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揉眼睛,指尖碰到皮肤的时候才想起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坐在台下哭得像个傻逼。
他不好意思解释这个,只好装作茫然的样子,好在祁斯年看起来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屋内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祁斯年消失在窗口,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向着这儿走来,停在门边向露台张望。
白朗隐约记得,这个人是某个音乐制作人。他也向窗帘后躲了躲,说:“首席,有好多人找你。”
“天暗了,玻璃有反光,从里面看不清我们。”祁斯年说,视线向门边扫了一眼,又自言自语轻声道,“这么好的夜色,一味谈工作未免也太扫兴了。”
十三度低音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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