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未曾想,这位新帝潜龙之时温润好性,登位之后便掀了脸露出与先帝初践祚时一致的狠辣手腕来。官员调换裁撤一气呵成,打得人猝不及防,摧枯拉朽地就架空了自己两位兄弟,打散了有抱团之势的所谓清流。
一时间朝堂震服,至少一时间不敢再倚老卖老。
唯有吴彦,好听些是孤臣无畏,难听点是滑不留手。新帝既要打压朝堂,他便迤迤然让新帝立威,换了个刁钻角度,贴心关切着当今的后宫。
“陛下登基也已经有些时日,可这妃妾一应尚留在潜邸,怕是不妥当吧。”吴彦虽要提触皇帝霉头的事情,可也拿捏好了说话的时候,私下奏对,便如同当年为帝师时那样拉家常一般开口。
宋显从手中的折子上挪开眼,斜斜看了眼他,“皇后的尊旨未定,如何可越过明后而册封朕的后宫。”
吴彦眯眼笑了笑,“既明后病着,陛下不如先降旨尊明后为太后,也算是为明后冲上一冲。”
宋显翻了一页奏疏,看都没看吴彦,“先帝遗诏中对皇后万般嘱托,军国大事皆可兼取皇后之意,这是何等看重。朕生为人子怎可随意,总要好好想上一想徽号礼数。”
吴彦一顿,索性讲开,“圣人莫不是皇后、皇后叫得惯了,真当昭阳殿里是您的皇后不成?”
宋显啪一声合上了折子,定定看了吴彦一眼,轻轻一笑,“到也不是不可以。”
“圣人!”吴彦皱眉,终究退了一步道:“圣人您与明后私下如何老臣不想去管,也不会来管。可是明面上要做给天下人看的事情,圣人既然坐在人君这个位置上,必要考量。当年先帝也从未因为明后而当真弃置后宫,陛下若行此举,是要叫天下百姓议论天子不义的。”
见吴彦退了一步,宋显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绵里藏针,他垂眼想了想,正要开口,就见一小宫人躬身碎步地上来通禀,“圣人,圣人!昭阳殿来报,明后娘娘醒了!”
宋显便立刻顾不得这头了,唰地一下站起身就对吴彦道:“皇后醒了,朕要去看看。”他顿了一下,应了句,“老师的话朕会考虑的,。”
吴彦听他仍愿称自己一声老师,心下一软,面上却撇撇嘴,“陛下仁孝,老臣恭送陛下。”
宋显被吴彦噎了一句,不由得脚步一顿,又拿吴彦没办法,只得哼了一声横了他一眼。
可皇帝的满心欢喜,在到了昭阳殿里看到钱筠那副犹豫脸色的时候,便心下一坠地戛然而止了。
“怎么了?”宋显问了句,一边掀开帷幔当着众人毫不避讳地坐上了自己母后的床榻。
萧令明独自靠躺着,眼上覆着一道透着药香的薄绢。
钱筠躬身解释,“人虽醒了,颅中淤血未清,以至暂时目不能视,不过臣外敷内服加以金针,再过小半月也就好了。”
宋显心下一松,伸手亲自扶了萧令明坐起,一边对钱筠道:“只要皇后人没事就好。”
钱筠颔首,可就在这时,靠在他臂弯里的萧令明却开口了,他伸手扯了扯宋显的袖子,又摸索了一下天子衮服镶边的龙纹,像是撒娇,又似是当真疑惑,“钱筠面前而已……圣人为什么不唤明儿了?”
他这话一出,宋显与钱筠不由得都僵在了原地,面面相觑,宋显一点点转回脸,像是不敢置信般问他,“……朕是谁?”
“圣人啊……”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宋聿?”
“您不是早不让明儿称您姓名了么。” 萧令明笑说,虽瞧不见他的眼睛,却可以自他勾起到唇角想见他笑时的明媚神色,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明儿是自己不当心踩空的,您别罚碎儿,好不好?”
宋显僵硬地哄了他一句,“朕不怪碎儿,朕,朕与钱筠说两句话就回来。”说着便抽身站起,对钱筠使了个眼色一道往外走去,烦躁道:“怎么回事?”
钱筠一时也拿捏不准,沉思片刻犹豫猜道:“当还是淤血未散尽。人虽醒了,却未彻底清明,言语行事难免迟钝。明后记得封后之事,却又提碎儿……”钱筠说着看了眼天子的脸色,小心道:“亦不忘圣文武皇帝,当是自己不愿相信,而非当真想不起来,复明之时应当就好了。”
他说完便低下头,不去看新帝难看至极的脸色,过了良久天子甩袖,“罢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钱筠是亲眼见过萧令明方被救回来时新帝那副魂都没了的样子,那里还不明白他与萧令明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在。故而钱筠躬身要退前,忍不住又提了一句,“陛下,有句话老臣得讲。明后如今禁不得刺激,您也别与娘娘较真。”
宋显瞥了他一眼,眉尾一挑大步迈了进去。
萧令明听见他回来的脚步,便高兴地摸着床沿要往下走,被奴婢们七手八脚地又拦又是跪劝,“娘娘!娘娘!不可啊!”
宋显见此,连忙快步迎上,握了萧令明向前伸出的手,就见他顺势跪坐在床榻上靠进了自己的怀里,又抽开手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了宋显的腰,这才仰着头道:“明儿觉得好久都没见到您了,您想明儿了吗?”
宋显的手僵在他颊侧,顿了顿终是落了下去,“朕很想你……”
萧令明似乎很是受用,他直起身,两手一点点摸索上去,温热的指尖一点点蹭过天子的脖颈,下巴,直到彻底确认了位置,这才安心地捧着宋显的脸凑上去亲了一下,“多谢圣人想明儿。”又问:“碎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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