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能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可画布上只简单画了一轮红日。
于绘画一事上,江修实在没有什么天分,一幅海上日出,线条走得歪斜曲折,连调出来的颜色都是暗的,一点看不出朝阳的蓬勃。
许路遥正想喊他,却见江修手里的颜料盘在他不自知时倾斜了,红色颜料缓慢流淌出来,一滴一滴滚过他的羽绒服外套,落到金色的沙滩上。接着,江修手里的画笔猝然落地,他的身子晃了晃,缓缓侧倒下去。
“江修!”
许路遥快步上前,在江修倒地前堪堪接住他。
在这里吹了一天的海风,江修浑身都是冰凉的,皱着眉头沉沉地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见许路遥,脑子还有些发懵:“你怎么来了?”
许路遥没有同他解释太多,只试着扶他坐起来,问他:“能走得动吗?我的车开不进海滩上来,我扶你过去。”
江修却只关心:“我的画。”
“我先扶你去车上,再回来收拾这些。”
边说着,许路遥边把江修扶起来。而江修在起身后,示意许路遥把他扶回画架旁。
这时许路遥才注意到,画板右上角的大夹子将一张糖纸牢牢夹在画板上。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糖纸,款式十分古早,糖纸上也是一幅海上日出的图案。与江修的画不同,那张糖纸方寸之间的那幅图笔触虽显稚嫩,色彩却比江修的画要浓烈鲜艳得多。
江修将那张糖纸取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名片夹,将那张糖纸小心翼翼地收进去,才对许路遥低声说:“走吧。”
许路遥隐约猜到那张糖纸与方云晚关系匪浅,可江修没说,他也没敢问,把江修是送回车上后,立即折身返回沙滩上收拾了折叠椅与画架,马不停蹄地把江修送回家去。
之后,江修就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工作上。
他每天给自己安排了大量会议,通过大大小小的会议,对颂文集团各个模块的当前业务情况进行了完整全面的了解,再分头找相关负责人沟通管理思路。多项审议中的制度文件,也被江修加急推进,有时一天之内,集团会由上而下地发布三四项管理制度。
颂文的员工敏锐地觉察到山雨欲来的气氛。
而比员工敏锐的,还有投资者。
上市板块的股价最先出现波动,而后各个板块的投资者接连都要求高管对于集团内频繁的制度调整做出解释。
于是,江修的日程里又多了许多项待办事项,他那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又被拿出来应付这些精明得脑袋都要发出光来的人。
他本就是个大病未愈的病人,哪里承受得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终于有一回线上直播的投资者问答会,会前一个小时,江修突发心脏病后,毫无预兆地大量咳血。
那是一场面向公众投资者的直播,颂文集团总经理将会出席的消息早已经放出去,无故缺席,又不知会翻搅出什么谣言来。因而,江修只同意暂时在会议室旁的小房间吸氧输液,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医院。
这样的情况,许路遥自然被叫来急救,给江修打了强效药物后,他放心不下,留在现场待命。因而,他有机会近距离地目睹江修勉力支撑着用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问题打回去。
许路遥听不懂那么多发展战略,管理思路,但他觉得江修的回答都不过是借口。
真相,只不过是江修急于完善颂文的管理制度,令它不再依靠管理者的个人能力,而是进入根据制度自我管理的良性循环。
这本是江修接手颂文以来一直在逐步平稳推进的,可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迫激进呢?
其中原因,许路遥恐怕比江修自己还要清楚。
街上挂起了红灯笼,大街小巷开始弥漫开年节的气氛时,昭阳地产的官方公众号公布了南湖项目事故的调查结果,调查组同步向执法机关提交了近几个月来取得的项目公司若干人员与施工方相互勾结、以次充好的证据,相关涉事人员当即被带走调查。
这是一派平和和欢腾里,激起涟漪的一颗石子。
年节将至,无心工作的人对此事展开了热烈讨论,颂文内部更是众说纷纭。
因为江修近来大动作频繁,提了不少年轻有为的中层干部上来,而涉事人员中又不乏在颂文多年的老人,有人说江修多年前便大刀阔斧地搞革新,此番就是借题发挥,对宋启君留下的老人赶尽杀绝,也有人说江修咬着昭阳地产不放。
不过是担心颂文集团日后落入宋铮手中,找着机会打压宋铮的气焰……
流传开的都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捕风捉影,拿证据讲道理的,却没人关心。
而舆论的当事人江修,在昭阳地产的那则调查结果公布后,便再没有出现过。颂文内外关于江修的传闻层出不穷,可独独没有人猜到,江修自那天后就病了。
江修因为反复发烧被许路遥勒令入院观察,入院当晚,便因高烧导致心脏负荷过大,心脏病骤然发作,被送进了急救室。因为此前中毒的影响,江修的各项身体机能都衰竭得厉害,这一场病像是往摇摇欲坠的房屋上压了一场大雪,几乎将他压垮。
保守的治疗对江修已经几乎不起作用,但更为激进的治疗方法,又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承受的。许路遥陷在进退两难之中,艰难地斟酌着平衡点,为挽救江修绞尽脑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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