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柏氏医馆?”赵仲齐笑了笑,“就在那条胡同里,右手边第一家。”
顾忱默默在心里记住,笑道:“本来要把您送回到府上的,但我这儿还有点事,要去吏部一趟,实在是对不住您了。”
“云停你这孩子……”赵仲齐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你和我还这么客气?你有事就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走回去就成了。”
顾忱于是再度对赵仲齐微微颔首表示歉意,上前去牵了自己的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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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赵仲齐提供的信息,顾忱找到了那间破败的小房子。
说是破败,实际上都是顾忱文雅的说法了。房顶漏了几个洞,很明显到下雨时节就要犯愁;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乍一看显得阴气森森的。门口的台阶磨损得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台阶的原貌,而那扇门——就算是随手拆下来两块木板挡着都比那破木头像门得多。
门开着,也没锁,顾忱轻轻敲了敲门却没得到回应,于是迟疑了一下才踏进院子。院子里杂草横生,破破烂烂的,一角堆着一大堆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杂物,压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往右一拐,眼前出现个大石磨,一个长相沧桑的男人正在石磨前站着,低头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这位……公子?”
顾忱说话时罕见带了点迟疑,眼前这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和木讷,看上去一丝生机也无,瞧见了顾忱这么大个陌生人,也只是稍微动了动嘴唇。
“你谁?”
“在下姓顾。”顾忱有礼地行了一礼,“想问一问……这里是否有个名叫陈芳桂的人。”
眼前的男人终于显出一丝属于人的鲜活之气。他皱起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顾忱,随后才慢吞吞地、用平板的语气开口。
“那是我娘,你找她?”
顾忱点了点头。
男人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丝毫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她死了,你要找她,只能去城郊的坟地里找了。”
“……?”顾忱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抱歉,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见着她怎么死的,只不过大概五六年前吧,家里来了个人,说她死了,让我节哀。”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板,“还留了十两银子。”
“……来的那个人,是宫里的人吗?”
男人皱起了眉,似乎是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不知道,穿得很普通,应该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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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陈芳桂的家时,顾忱站在了巷口,着实冷静了一会儿。
他也不是没想过陈芳桂有可能已经死了的结局,但适才得到的消息却依旧有些出乎他预料。魏德全说过,在宫里,这些人的记载是“遣散出宫”而非死亡,可刚刚陈芳桂儿子所说的,却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是遣散出宫,陈芳桂本身就是慎京人士,从宫里到家一共也没有几步路,她会死在路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陈芳桂还没有出宫就死在了宫里,一拨人为了掩人耳目记成了“遣散”,而另一拨人却知道真相,私下偷偷给陈家送了些银两。
眼看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一次断掉,顾忱这次真真切切有点忧虑。他牵着马,沿着长街走了几步,仔细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宫里处死的人,大部分都会被拖去京郊坟地。那边有一片荒野,乱石嶙峋,平时半个人影都没有,阴惨惨的,所以百姓也不愿往那边去。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陈芳桂已死,除了顺着这条路往荒坟去看一看,顾忱一时也想不到其它的主意。
于是他牵着马,一路出了城门,向城西荒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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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荒坟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夜幕沉沉地压下来,如同一片沉默而寂静的黑纱,拢住了那片坟地。这片坟地也简单得很,一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包,石头杂乱无章地堆着,杂草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在沉沉夜幕中随风摇曳。
顾忱点亮了一只火折子,借着这点光线穿梭在坟包之间,忽然,远处两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坟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两座坟包前竖起两根十分简陋的木条,远远望去像是两座墓碑。
……这地方居然还有人给竖碑?
他举着火折子走到那两座坟前,抬手正要看看木条上是否刻了什么字,却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长剑出鞘,当即回头,剑锋直指向前方,警惕地喝了一声:“谁!?”
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正站在他身后。火折子的光一闪,顾忱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
第二十六章
“……小禄子?”
眼前的人相貌平平,神情惊恐,张大了嘴,正呆呆望着顾忱——正是顾忱曾经在甘泉宫求情救下的那个小太监。
顾忱不由自主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夜幕已经完全压了下来,四周一片死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拂来的晚风,哭号般刮过耳畔。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小太监还穿着那件颜色比较深的朱紫色太监服,手里拎着两个粗瓷酒瓶,看样子不可能是偶然路过的。
顾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禄子这才像回了魂一样,哆哆嗦嗦地后退了两步,脚下一软,险些仰面朝天摔个屁墩,幸好顾忱及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
“谢、谢谢顾大人……”小禄子头埋得低低的,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呆鹅,“奴婢、奴婢……”
顾忱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酒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回头看了看那两座坟,猜测道:“你是来祭奠的?”
小禄子惊得一抖,险些把手里的酒瓶扔在地上。宫规森严,除去皇帝和太后逝世,寻常宫妃逝世都不允许在宫里明目张胆地祭奠,更何况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两个下|贱的宫人?如果顾忱捅到萧廷深那儿,小禄子这条小命只怕就没了。
他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不不……不是……”
“我不会说出去的。”顾忱温和地笑了笑,“……这里这两个人的墓碑,是你立的?”
“不、不……”小禄子慌忙摇头,“不是奴婢……奴婢、奴婢不过一个下人,不识几个字,怎么可能立墓碑?”
顾忱一想也是,于是重新燃了一个火折子,回身去看那两座简陋至极的“墓碑”。火光映照下,他看见左侧的木条上写着“白芍”两个字,右侧的木条上写着“张福”两个字。
……没想到娴妃宫里当年的大宫女和大太监居然已经埋骨,还埋在了这里。
尽管没能找到萧廷深乳娘陈芳桂的下落,但找到了当年的掌事宫女和掌事太监的坟,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顾忱把火折子凑近了些,注意到“墓碑”上的字是用小刀刻下的,即便如此,行笔运笔之间也能看出刻字之人胸有丘壑,显然是此人写得一手好字,不是小禄子这种不识几个大字的寻常宫人所能写出来的。
只是这个运笔的方式很熟悉……总觉得像是在哪看见过。
顾忱还在那儿打量着这几个字,小禄子已然嗫嚅着开口,声如蚊讷:“……是陛下立的碑。”
顾忱一惊:“什么!?”
“是陛下……”小禄子小声说道,“奴婢亲眼看到的,陛下用一把小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立在了这里。”
他这么一说,顾忱猛地想起,萧廷深批给他奏折上的字迹,可不就是和这个一模一样吗……可是萧廷深为什么会给这两个人立碑?
顾忱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小禄子,轻轻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开口说道:“你到这里来是祭奠他们的吧。”
许是因为顾忱先前说过不会告发他,又或许是因为顾忱曾替他求情救了他一命,小太监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才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他觑了顾忱一眼,欲言又止——自己是来祭奠的,那么这位尊贵的顾大人、皇上面前的红人,跑到这荒坟野地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顾忱瞥了他一眼,一双眸子清亮见底,小禄子甚至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错觉。两人静默了一小会儿,只听顾忱轻声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说着,他抬起眼,目光在这片荒郊野坟中扫视了一下。这一大片除了这两座坟以外,其余的全都是灰扑扑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土包,很显然,他要找的人注定是找不到了。
果不其然,顾忱苦笑了一下:“大概也到此为止了,我不可能找到她了。”
这个笑饱含了自嘲和无奈,还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伤感。顾忱本就风姿出众,露出这种表情时,无端就让人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小禄子本就是来祭奠的,心情也并不轻松,一时间竟和这位光风霁月的顾大人有了点同病相怜之感,于是胆子一瞬间也壮了些:“大人……别……别太难过。”
顾忱摆摆手,在“张福”那座墓前蹲了下来。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字迹,轻声道:“既然你认识他们,能不能和我讲讲他们是怎么死的?”
小禄子倏然睁大双眼,脸上滑过一抹深刻的恐惧,那种骨子里的害怕也表现在了他的动作上——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两个酒瓶来回碰撞,撞得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下一刻,顾忱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两个酒瓶。
他的动作冷静而沉稳,一瞬间,小禄子也奇迹般跟着镇定下来,总算稳住了神。他瞥了顾忱一眼,又瞥了顾忱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张福……是我哥。”
许是因为顾忱的表情太过震惊,小禄子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是亲哥……就是,奴婢本就是个没什么长处的人,不会说话,又不会做活,进宫了以后,便多半是张福照应着,奴婢便认了他做哥。”
“原来是这样。”
顾忱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禄子的时候——这倒霉孩子会错了萧廷深的意,还以为顾忱是去甘泉宫侍寝,于是给他拿了一件纱衣,结果惹得萧廷深大怒……这种性格,确实很难在宫里生存下去。
顾忱沉吟了一下:“那后来呢?他为何会死?”
小禄子停住了,眼底又一次浮现出那种恐惧,声音不由自主就小了一截:“……他给陛下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
小禄子又哆哆嗦嗦说了半天,顾忱拼拼凑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前因后果,果不其然,张福和娴妃暴毙一事牵扯颇深——
张福是娴妃宫里的掌事大太监,本来就擅长培植花草,娴妃心善,举荐他去花房当差,平日里就在各个宫宇之间穿梭,送些个新培植的花花草草。他又机灵又圆滑,因此在各个宫殿人缘都不错,也正是因为如此,无意中察觉了皇后娘娘意图害死娴妃的蛛丝马迹。
“张福哥吓坏了,回来偷偷告诉了我。”小禄子不由自主悲伤起来,“我劝他不要掺和这件事,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宫里下|贱的奴婢,皇后娘娘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可他不听。”
顾忱隐隐约约猜到了后面的故事:一定是张福念着娴妃举荐他去花房当差的恩情,将皇后的图谋告诉了萧廷深。而萧廷深是何等手腕的人,他一定想了某些办法,偷偷救下了娴妃。
果不其然,小禄子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睛续道:“七殿下……也就是当今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想了个办法偷梁换柱,悄悄救走了娴妃。他拜托了张福哥,把娴妃娘娘送出宫去了。”
顾忱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了张福哥的老家……鄂南桐城。”小禄子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名,“应该是送到那里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小禄子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圈红了,“……后来张福哥就死了,说是染上了疫病,连夜就把尸身拖出去了。奴婢悄悄去看过,他……”
小禄子哽住了,眼泪开始成串成串地往下掉:“……他身上全是被拷打过的痕迹,皮肉都打烂了,分明是受过严刑的。可就是这样,他应该也没说,因为之后……娴妃娘娘宫里的宫人就一个接一个消失了,从盈儿,到郭同,到陈嬷嬷……”
这些人都应该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顾忱不由自主回过头来,再次用手指摩挲木条上“张福”那两个粗糙的字。刻痕很深,萧廷深像是把全部的力气灌注在了这两个字上。
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萧廷深为何会在这儿立碑。
他念着情。
外人均传,萧廷深薄情寡恩,暴虐无道,冷酷无情,然而在桐山,是萧廷深派去的人救了顾忱一命;而如今,他以天子之尊,给一个曾帮助过他的、人人皆以为低|贱小太监立了碑。
顾忱闭了闭眼,感觉整个人被理智和感情撕扯成了两半。理智的一半提醒着他,萧廷深有情,不代表他就能洗脱自己和顾家大哥之死的关系;可感情的那一半却咆哮着,质问他怎么能如此怀疑萧廷深。
……或许只有尽快找到娴妃的下落,顾忱才能得知最后的答案。
顾忱用力捏紧了那块简陋的“墓碑”,许久,才站起了身。
“谢谢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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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荒坟向宫里走的这一路上,顾忱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下一步。鄂南桐城他必然是要去一趟了,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最好一个人去。
然而要想离开慎京那么长时间,他首先就要取得萧廷深的同意。先不说他用什么理由去搪塞,就算理由合理,单就“取得同意”这一条,就肯定难于登天。
……想想迎接赫哲之前,再想想请命前往桐山之前……他和萧廷深之间可真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谈话……
想到这里,顾忱难免忧心。魏德全倒是没说什么,把他让进了甘泉宫,而他随后就在萧廷深书房门前迟疑着停下了脚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门就被人拉开了。
萧廷深仿佛早就知道他站在门外,对他露出了罕见的一抹温情。
“朕听到你的声音了。”他说,“正好朕在吃晚膳,你和朕一起吃吧。”
重生后我成了暴君的心尖宠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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