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嫌热,又伸出一只手去抓秦殊的袖口。
秦殊就坐在他床边,面前摊着一本童话书,偶尔低头看一眼,又抬起头,娓娓讲给他听。
他对故事本身的确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时候的秦殊还没变声,嗓音清清脆脆,带着一点儿孩童独有的甜,语调却早早变得成熟,是滴水不漏的温和。
算温柔吗,好像也不算,但却是仅他可见的。
于是臆想中孩童的声线渐渐变得飘忽起来,忽高忽低,偶尔又掺进成年人清朗又温柔的字句,让他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快要陷进梦里的时候,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儿理智问,睡醒之后电话还会挂着吗。
问题是无意识的,过了几秒他才理解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就短暂地找回些许清醒,有些无奈地调侃自己,想这算什么小朋友见不到面就要一刻不停打电话的戏码,也太幼稚了些。
可他一边嘲笑自己的幼稚行径,一边又自顾自找好了借口——是怕王晗趁他睡着再干些什么,以防万一嘛,不能算完全没有意义。
这个看起来还算合情合理的借口让他松了口气,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片刻的清明也消散在昏沉梦里。
“会的。”梦开始的时候他听见秦殊说,“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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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顺利也不顺利。
不顺利在拜那通电话所赐,抵达酒店的当晚林芜睡得格外踏实,原本他只打算靠在床头补几个小时的觉,等饿醒了再自然醒来吃饭。
结果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三分,电话还没挂断,听起来开了静音,大概是秦殊怕吵到他。
他迷迷糊糊地开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昨晚自己忘了洗漱,也忘了关窗。
于是感冒理所应当地加重了,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眩晕,膝盖毫无征兆地一软,撑着门把才险险没有摔倒。
顺利在于他是个挺“稳定”的人,生理上再难受也不会太影响心情,更不影响他换一身煞有介事的正装、自然又熟稔地走进交际场,而不让其他人看出他金玉表象下烧到三十八度的内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分功能是跟秦殊学的。
布展忙了一整天,之后两天又要接待来客,聊什么全看临场发挥。
所幸诚如他母亲所言,来的客人他认识大半,有些是一起学过画的同龄人,也有长辈,“小时候还抱过他”。
于是寒暄与学术交流之后,话题又不免转到他的私生活上。
王晗在那边向一小撮人介绍自己的画,用词专业,情绪激昂。
而他被一个小学时候带他做过一个暑假石雕的白胡子老头拉到墙角,聊大学生活好不好玩,有没有找女朋友……
很有趣的场景,让他想到过年串亲戚——尽管他家没有这种传统,除夕夜对他而言大多是去秦殊家蹭一顿年夜饭,秦父秦母为人都含蓄,也不会拉着他聊家常。
另一种意义上的顺利在于那几天王晗没怎么骚扰他,被拒绝过一次后也识趣不再强邀他去饭局。
除了半夜回来有时会吵到他,身上的酒味不太好闻,也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但连日的疲惫和重感冒叠在一起,滋味还是不好受。
他若无其事的假象只能维持到刷开酒店房门的那一刻,之后洗澡吃饭吃药全凭本能,常常是神智不清地应付一通,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床上,又被接踵而至的困意拽进梦里。
他还是会想秦殊,偶尔想起那段围绕“如果他不喜欢上秦殊、不要求秦殊来爱他,对彼此而言会不会更好”展开的悖论。
却又懒得深思,就放任那团毛茸茸的问题占据心底一角,像只不知什么时候在沉睡、什么时候又会突然醒来的猫,形状不定地流来流去,偶尔伸个懒腰,又宣扬存在感似的“喵喵”两声。
生物钟古怪,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单纯地想念秦殊,猜对方那个时间点在做什么,然后发条消息或是打个电话过去验证猜想,再自然而然地聊一段时间,等到他不得不动身去画展,或是秦殊快要上课。
每到那个时候,他心里的猫就会被安抚得妥妥帖帖,窝在秦殊予取予求的温柔里,伸着爪子舔毛。
他总觉得秦殊有哪里变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没时间去细想。
直到第三天下午第一阶段的画展终于结束,他抽空去医院挂了点滴,坐在输液厅里无事可做,又不想打扰秦殊上课,一时兴起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从后到前几十页,翻着翻着才觉出端倪。
最近他们聊天的频率变高了——说得更严谨些,是秦殊那半边的消息变多了。
他们有过他单方面消息轰炸的时候,也是异地,秦殊怕伤害他,躲着他不见面,他花了两年时间找人,找到之后又不出意料地拿回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之后便开始每天给人发消息,有趣的无趣的,有意义的没意义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或是事不关己的……只要他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个人,就总会发些有的没的,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自顾自地单方面圈占领地,以近于无理取闹的方式在对方的世界里划出一块,留下一层又一层琐碎的痕迹,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手动变成对方消息列表的置顶位,宣扬存在感,要占据秦殊视野的最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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