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太具体了。
具体到有些冒犯了陌生人之间的边界感。
接下去如果不深入关心几句会显得人冷漠无情,唐荼许久没遇到这么难聊的人。
“唐先生,冒昧问一句,您跟阮幼青是什么关系?”秦晓然吐出一个没成型的烟圈,态度到没遣词这么拘束,好像并没觉得冒昧。
“……他是我画廊的签约艺人。”
“这是场面话,您应该也一肚子问题吧,咱们都实在点不好么。”对方迅速用手指捻灭了烟头那簇亮光,看得唐荼不自觉也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秦晓然掏了张纸巾将烟屁股包起,攥在手心里:“你们俩出电梯的时候手应该是刚松开,我看到了。而且……”
“阮幼青是我男朋友。”既看见了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何况他也没理由心虚,他们从来光明正大。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唐荼心里啧一声,愈发不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他眉宇间缠绕的一股说不上的失落又让人有些不忍怪罪:“方便问问年纪么?”唐荼没有着急回答问题。
“二十三。”秦晓然皱皱眉头,似乎在表达不满。
原来还这么年轻,长得有些着急了,还以为二十五六岁。唐荼在幽暗的环境里观察他,仔细看看的确还是透露着些年轻人的自负与急躁。
“能问问你跟江先生是什么关系吗?”他回敬了相同的问题。
“……好朋友……”见唐荼不搭茬,秦晓然忽然有些心虚地解释,“我们两家走得近,我有空的时候帮着照看他一下,也,顺便帮他弄一弄美术馆。”
唐荼继续笑眯眯看着他。
到底还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很容易露怯,让别人轻易便抢回了对话的主动权:“只是这样?那你没道理对幼青这么大的敌意。”
“我哪有立场对谁有敌意。唐先生真是抬举我了,让他听见保不齐几天不理我。”秦晓然又捏着滤嘴要抽出一根香烟,想了想又把拽出来一大半的烟拍回盒子里,还数了数根数。
“哦?他看上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呵呵。”秦晓然冷笑一声。
唐荼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阴阳怪气起来,不过小朋友说话口无遮拦也正常。他靠着栏杆洗耳恭听,虽然秦晓然这样与他倾诉是意料之外,不过今晚就没有哪件事在意料之内,也不差这一桩。
“你试过整整几个月躺在同一个房间里哪里都不能门是什么感觉么。你试过大学本科从21岁一直读到27岁,反复休学住院被同年纪的人远远抛在身后的感觉吗。试过这个那个都不能吃,常年药不离口么。没有谁经历了这些后还能留存着好脾气的。”秦晓然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摩天楼群,“我曾经陪他在屋子里呆过整整一个月,需要的东西都有人送过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阳台,当时我差点憋疯了,最后整个人都很烦躁,反倒是他安然自若,默默讽刺我这才几天。确实才一个月而已。可霁蓝哥他……他这十年都是这么过的。心脏移植成功之后,他活得很小心。他那颗心的供体是一个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死者的母亲每年都会跟霁蓝哥吃个饭,那眼神就像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似的,特瘆得慌。所以他生怕自己不小心辜负了这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对他来说,活着又辛苦又痛苦……”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唐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他说得阴沉沉的。
“我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最近这半年,自从他看到那场阮幼青的个人展的介绍,他就无时不刻都是开心的。”秦晓然长叹一口气,“我上初中时就认识他了,他住在曼哈顿最贵的房子里,喜欢的东西勾勾手指就有人替他买回来,他的收藏室价值连城,里面甚至挂着一副莫奈的普尔维尔。可那些都比不过一只玻璃水母能哄他开心。”
“所以呢?”唐荼看着秦晓然,那双眼睛恳切地注视着他。
“所以,你还有很多机会去喜欢别人,可是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有那么多机会和勇气了。能不能请你,把阮幼青还给他?”
“呵。”唐荼被他气笑了:“阮幼青是个成年人,从来也不属于谁,你这话没道理,我当玩笑听听了。”
“是么。”秦晓然目不转睛,“那你今晚为什么总低着头发呆,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觉得刺眼对吗?”
“他们,他们是旧友,多年未见,我只是出于礼貌……”唐荼觉得此刻虽然算不上从容,但还能勉强应对。
“旧友。”对方惨然一笑,“你明知道他们是少年时的遗憾,是久别重逢的初恋。他们曾经是彼此在最孤单的时候,唯一的寄托和陪伴。霁蓝哥的收藏室里不仅仅有那几只破水母,还有一本包了书皮的旧日记本,那是阮幼青十年前的暑假作业,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多次,都是些幼稚的鸡毛蒜皮,絮絮叨叨慈清那些事,无聊至极……”
“就算是这样……”唐荼一阵心酸,却还是狠下心,“感情也不可以勉强。阮幼青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我不可能因为你几句话,或者因为……因为同情心放弃他。”阮幼青爱的是谁他再清楚不过。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忘记江霁蓝了?我不信,我不信对他来说,生命里第一束光可以这样被抛诸脑后。别骗自己,他到底为什么选择了做玻璃艺术家?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材料,他为什么,选择玻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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