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尧笑了笑,礼貌回应:“没有关系,您不必担心,他的恢复能力很好,当年他一个人都能挺过来,更何况现在有我照顾。这次打电话就是和您说一声,手术必须直系亲属同意,我稍后会给您发一封邮件,请您确认委托我为翁施进行签字,麻烦了。”
翁施仰头看着宋尧,眼睛里湿漉漉的,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宋尧的声音异常冷静:“您可以过来是吗?翁施手术后预计需要住院一周,您可以在这边照顾他吗?”
翁施身形一顿。
那边传来阿姨的声音,翁施听不太清阿姨说了什么,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我们先过去”、“你也不需要待太久吧”、“酒店都订好了”、“手术能推迟吗”……
宋尧目光渐渐转冷,语气还是彬彬有礼的:“如果您只是过来签个字的话,那就不必了,没必要耽搁您的行程,我会照顾好他。”
翁施松开拽着宋尧的手,深深垂下头。
“我吗?”宋尧说,“我是翁施的上司,也是他的爱人。抱歉叨扰了,祝您旅途愉快,有时间的话,我会和翁施一起拜访您的。”
翁施呆呆地看着衣角上那个线头,好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过去几秒钟。
电话挂断后,宋尧缓缓蹲下身,手搭在翁施大腿上,问他:“哭鼻子了?”
翁施摇摇头:“没有哭的。”
没什么好哭的,他打这通电话其实也没有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他只是暂时有一点伤心,马上就会好的。
“那怎么办,”宋尧叹了一口气,“我要哭鼻子了。”
翁施低头看着把下巴枕在他腿上的宋尧,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哭呀?”
宋尧抱着翁施的腰,皱着眉头,认真地说:“他们对你不好,我很难受。”
“其实也没有,”翁施鼻头一酸,小声说,“没有不好……”
“就是不好。”宋尧说,“不好就是不好。”
难得见到宋科长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翁施心头的酸楚渐渐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取代,他揉了揉宋尧毛茸茸的后脑:“你对我好,阿尧好。”
“那是因为你值得,”宋尧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个吻,“小翁这么好,值得最好的。”
翁施一眨眼,一滴眼泪“啪嗒”砸在了宋尧侧脸,他弯腰紧紧抱住了宋尧。
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
手术前一天,翁施住进了医院,他闲着没事干,恰好宋尧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一边,于是他打开电脑,打算玩个小游戏打发时间。
宋尧的网盘开机后自动登录,里边有个相册,翁施好奇,便问宋尧能不能看。
正在电话会议的宋科长对翁施比了个“OK”的手势,翁施于是打开相册翻看,里面有好多宋科长曾经的照片,都是翁施没有见过的。
比如宋尧刚入职的时候、宋尧出外勤的时候、宋尧发表演讲的时候……
当年的宋科长比起现在显得有些青涩,但脸上的张扬和嚣张倒是一点没变。
翁施边翻看照片,边弯起唇角,还有些照片是宋科长出糗的样子,想必是白艾泽和尚楚这两个损友抓拍的。
他一张张地翻阅,鼠标轻点,“咔哒”一声,翁施看见了下一张照片,接着手腕一抖,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张出发前的合照,宋尧穿着橙黄色救援服,戴着头盔手套,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
人群上方拉着一条横幅——新阳市赴平遥地震支援小队。
照片右上角标着一个小小的时间,正是翁施十五岁那一年,那一年,宋尧也在救灾的队伍当中。
翁施早就知道宋尧参与了这一次救灾行动,然而,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右下角预览窗格里出现的下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来自救援现场的抓拍,年轻的警官满身污泥,正在废墟之中奋力搬起一块石板,橙色救援服背后标着一串数字:057。
057,他的阿尧是057,翁施瞬间热泪盈眶。
那一年,翁施和弟弟被压在废墟之下,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他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弟弟被率先救走了。后来,翁施知道了灾情之中先救谁,完全取决于现场条件,但十五岁的翁施不明白,十五岁的他只知道爸爸下意识喊出了“先救小的”,这句话至今仍像一把刀子,深深刺入翁施心脏。
弟弟已经得救了,当时的翁施觉得够了,他是做哥哥的,他有勇敢,他保护了弟弟,这就够了。
可以不用救他,可以不用理他,他已经察觉不到身体的痛了,甚至也感觉不到饿和渴了,他也可以死掉,真的没关系。
然后,翁施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对他大喊:“别睡!再坚持一下!”
翁施根本睁不开眼,他觉得这个声音好吵,好难听,沙哑的仿佛喉咙里被揉进了一把沙子。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那个声音反复和他说话,嘶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再来两个人!快点!这孩子要撑不住了!”
翁施的睫毛被血糊做一团,他想还有人在坚持救他吗?还有人要他吗?
其实翁施的双眼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但那个瞬间,他还是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拼尽全力地动了动嘴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他说:我想活,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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