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来什么,陆青璋正埋头走路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道:“哟,陆大人。”
语气熟悉得很,陆青璋心里无比膈应,抬头望去,正是今天在早朝上参他的那个御史,二十五六的年纪,偏生比那些老家伙还要刁钻难缠,恶犬似的,陆青璋一见他就烦,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十分窝火,直道晦气。
他只做没看见,自顾自走着,那御史丝毫不觉,还凑上来,笑吟吟道:“陆尚书准备下值呢?”
陆青璋好悬没当场翻白眼,忍着气冷笑一声,道:“陈御史,现在是酉时三刻,本官可是按时下值的,你也别费那功夫去皇上面前参本官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御史笑着道:“下官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么?”
陆青璋真想揭下他的脸皮,数数看到底有几张,陈御史跟着他走,一直到了宣德门口,天上又下起雪了,飘飘忽忽,渐渐的越来越大,冷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灌入胸腔,陆青璋一下子就重重地咳嗽起来。
陈御史一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道:“陆尚书,下官听说了个事儿,和您有关系的,不知陆尚书能否为下官解惑?”
陆青璋瞥了他一眼,讥嘲道:“陈御史一向最能捕风捉影,整个京师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陈御史嘿嘿笑了一声,揣着袖子,略略倾身,附耳道:“听说当初皇后娘娘受封大礼,效仿孝元皇后,铸了十二金鹤,户部掏不出钱来,那十二金鹤的银子,是尚书大人您自己给掏的?”
其实这事儿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陆青璋和户部尚书在早朝上争得脸红脖子粗,满朝上下百官都看着的,后来天子发话责难,陆青璋为了保住官帽,这才咬牙认下了那桩差事。
封后大礼都过去了快一个月,御史突然提起这件事来,陆青璋心里就不得不打了一个突,他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陈御史笑得很讨人嫌,一边走,一边道:“随便问问嘛。”
“您瞧瞧下官,”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空荡荡的,陈御史叹气道:“诶,当初入京来做官,本是想着捞点儿银子,光耀门楣,再把自己给捯饬捯饬,承蒙当今皇上看得起,给下官提了御史,可下官发现啊,这当御史跟小吏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月俸禄才五两银子,二十石米,没点银子傍身,下官何时才能像尚书大人一样,随随便便就铸出十二金鹤,为皇上分忧解难呢?”
他说到这里,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盯着陆青璋,锐利如钉子似的,看得人莫名心寒。
陆青璋冷下脸来,道:“陈御史这话是何意?我父亲是三朝元老,先帝陛下的赏赐数不胜数,这次为了皇后娘娘的大礼,我陆府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十二金鹤,陈御史是觉得,我陆青璋贪墨了银两?”
“欸,”陈御史摇首,笑道:“下官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下官听说了一句话,说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倘若是真的,那这个人也是很厉害了,尚书大人说呢?”
陆青璋冷哼一声,拂袖道:“不知所云。”
陈御史也不恼,眼看到了城门口,陆府的仆人早早在等候了,他向陆青璋告了辞,自己撑了一把油纸伞慢慢离开,陆青璋冲他的背影唾了一口,咬牙骂道:“竖子!”
说罢便举步下台阶,才走了几步,脚下一滑,他哎哟一声,整个人就跌坐下去,龇牙咧嘴,吓得陆府仆人伞都来不及撑,急急过来扶起他:“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陆青璋痛得险些出不了声,好半天才被扶起来,低头一看,正是他刚刚唾陈御史的那一口。
陆青璋的表情都扭曲了,大骂道:“晦气!真是晦气!”
他表面显得疾声厉色,可心里却升起些不祥的预感,不仅仅是因为近日的不顺,还因为陈御史刚刚说过的话。
……
坤宁宫。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来陆府的家底应该比朕的私库要雄厚了,”周璟终于翻完了手里的册子,将其合上,递给刘福满,道:“先收起来吧。”
花妩正伏在案边画画,闻言抬头道:“什么东西?”
周璟解释道:“是陆府贪墨的账册。”
花妩饶有兴致问道:“他贪了多少?”
周璟想了想,道:“方才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近百万两之多,当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数目。”
“这么多,”花妩有些吃惊,尔后想起什么,问道:“他会被砍头吗?”
周璟走到她身侧,道:“按照大兴律例,官员贪墨超过十两,就要斩首示众了。”
他说着,伸手揽住花妩,问道:“绒绒在画什么?梅花?”
“九九消寒图,”花妩小心翼翼地给梅花点上朱色,头也不抬地道:“什么时候砍他的脑袋?”
周璟略一思索,道:“绒绒想什么时候?”
闻言,花妩轻轻吹了吹宣纸上的朱色染料,红艳艳的梅花怒放着,还有一小部分没有着色,含苞欲放,等这梅花全部开尽的那一日,冬天也就彻底过去了。
她微微眯起杏眸,道:“就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日吧,他也不配等到春天。”
……
次日早朝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天又放了晴,眼看年关将至,事情赶在了一处,以至于早朝也越来越久,大臣们从五更开始一直站到上午,腿都站麻了,更别说陆青璋昨天还跌了一跤,这会儿已经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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