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门口的人在楼下就看到这户的灯光,已经知道房里有人,他比上次咖啡厅更瘦了,脸颊完全凹陷进去,他摁了十几次门铃后,慢慢对着冰冷的防盗门跪了下去。
龚琅知道这里有监控,过道有, 正对着他的门上方也有。
二十几年的骄傲彻底在此刻被折断, 他低着头张了张嘴,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佑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么多事, 我……”他哑然了足足三分钟, 才接着说,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跪下去的动静实际不大,不足以传到门里面,但戴亦莘看了眼门口, 选择把霍佑青抱起。他把人抱到了门口,余光又在监控屏幕里扫了一眼,陈述自己所看到的,“他跪下了。”
戴亦莘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怀里的青年看。十八岁到二十七岁, 过去了整整九年,每一次见到对方, 他总是会很认真地看他。容貌上完全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漂亮,甚而过度漂亮。
比如此时。
霍佑青玉白的脸从深层溢出绯红,丹凤眼变得湿润得不像话,微张的唇呼出烫且香的气息,乌发漏出的耳朵红中带着一种透明感,戴亦莘盯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灯光落在上面。
他更用力,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龚琅跪在门口。”
霍佑青对话没有回应,他只是很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戴亦莘第三遍开口时,丹凤眼里的情绪变得清明许多,他一把将戴亦莘推开,抬高的腿放下来时有些抖。
像是扫兴一般地冷漠地看了戴亦莘几秒,霍佑青面无表情地往浴室走去。大概十几分钟后,他裹着浴袍出来,重新开始工作。
戴亦莘还站在原地,他又瞥了一眼监控,龚琅还跪在门口,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内——他在哀求霍佑青的原谅。
戴亦莘收回眼神,他也走到沙发前,跪下,头爬进浴袍。霍佑青皱了下眉,但他没看戴亦莘。过了一会,他踢开跪在身前的人,其实力气不重,任何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一瞬间手脚发软。
他踢开人后,有些烦躁想自己又要去冲个澡,还没动,先听到还坐在地上的戴亦莘说:“为什么不看看门外的龚琅?”
霍佑青整理浴袍的动作一顿,他抬起眸,方才的事情还能在他那张脸上找到端倪,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为什么看?你让他来的,那就你看啊。”
以戴亦莘本事,他想瞒住龚琅他的地址轻而易举,相应的,他想引龚琅来也易如反掌。
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霍佑青,也不是二十三岁的霍佑青,愚蠢地跳进一个又一个陷阱。
“你想让龚琅进来,想让他撞见我们在做什么,我都随意。”霍佑青扯了下唇,是笑的模样。
原来他们在一起笑的人总是戴亦莘,可今夜对调了,戴亦莘的脸在这个时候很白,白得毫无血色,他本来肤色就苍白,此时整个人像水中捞出来的艳尸。
他还是盯着霍佑青看,一眼都舍不得落下,只是眼里的志在必得变成一团雾。
“我后悔了。”戴亦莘轻声说。
在九年后,戴亦莘终于说出这句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爱已经到了悬崖,是他的爱人亲手告诉他。
但霍佑青像是没听到,他表情毫无变化。他不在意门口的龚琅,也不在意眼前的戴亦莘。
既是不在意,谈何原谅。
龚琅跟霍佑青认识十几年,如今尝遍苦头,跪在门外,他眼神也没分一个。戴亦莘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如果他死了,霍佑青会不会看他一眼。
不知不觉这句话竟问出口。
也许他的待遇比龚琅好,霍佑青很认真地看他,“会啊,会看你是不是真的死透了,我很欢迎你在我面前自杀。”
第五十七章
说完这句话, 霍佑青放下笔记本重新回了卧室,根本不看戴亦莘的反应。再次洗了个澡后,因为实在没有精力工作, 他索性躺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断断续续都是他和戴亦莘的过往,或是一些诡异的碎片梦。半夜惊醒,他发现自己一头冷汗。
盯着无光的天花板片刻,霍佑青慢慢偏过头,旁边的半边床空荡荡,这段时间总是强行拥他共眠的人不在。
他疲倦地眨了下眼,刚刚那个短暂的梦真实得不像话——他梦到戴亦莘杀了他。
确切说, 是戴亦莘抱着他从落地窗摔出去。
玻璃划破戴亦莘的脸, 他们不断地往下沉, 风声响彻耳旁, 他无法挣扎, 只能看着猩红的血滴落进自己的眼睛, 将眼球染得赤色。
碎掉的玻璃落地窗划破戴亦莘的脸, 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苍白皮囊下涌出, 旋即那张脸的皮一点点剥开,皮下爬出一颗蛇头。
不等他害怕,他发现梦中的自己对蛇头伸出手。
不, 那不是手。
那是植物的根茎。
根茎缠住蛇,越缠越紧,不断往下坠,最后砰的一声双双砸进地皮深处。
下一个视角是上帝视角, 他看到两条血肉淋漓缠在一起的已死之蛇。
-
等霍佑青再一次睁开眼,时空又变了。
他回到了十八岁的时空。
因为舅舅和舅妈回国, 霍佑青这一夜睡在家里,早上都来不及坐下吃早餐,就必须匆匆坐车赶往学校。
回学校的路上,他查看自己的手机,他和十八岁时空的戴亦莘的聊天记录停在昨天。
戴亦莘依依不舍跟他说晚安,而今天早上他还没有发来消息。霍佑青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以往戴亦莘会很早就过来烦他。
他不禁想起戴沅那个电话,戴沅要他去m国。
一早上的课结束后,戴亦莘依旧没有发消息过来,霍佑青就拨了电话过去,听到那边显示关机,瞬间明白出事了。
他转而拨打戴沅的电话,戴沅倒是接的很快。
“买了机票了吗?”戴沅语气松快。
霍佑青问他:“戴亦莘呢?”
“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你那吗?”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如果你不想说实话,那我只能挂了这个电话。”
戴沅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那你挂吧,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你都找不到他,他可能是——死了吧。”这句话还没落音,他自己先大笑起来,仿佛说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完,话锋一转,又撒起娇,“佑佑,你什么时候来m国看我?我好想你啊。”
霍佑青被恶心到,一时没说话,大洋彼岸的戴沅像是不知道他的话多给人添堵,继续说:“要不就这两天吧?我帮你买票。”
霍佑青又把戴沅的电话挂了,他挂了后,戴沅那边也没有再打过来,仅仅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是一张卡通笑脸。
跟戴沅这几次的通话,他发现对方明显跟二十七岁时空那个早早死去的戴沅不一样了,二十七岁时空的戴沅很会伪装,而这个时空的戴沅直接在电话里透露出自己的疯气。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或许是他前段时间在m国的态度,戴沅发现伪装没用,就干脆不装。
也有可能戴沅是故意的。
戴沅喜欢他吗?霍佑青认为答案是不喜欢,他在戴沅心目中是两兄弟争夺的玩具,是报复戴亦莘的工具,所以戴沅跟他当朋友,一起跳伞,一起看音乐剧,一起出海看虎鲸。
戴沅的每一步都在盘算,包括最后的死亡。
他不惜死,也要报复戴亦莘。
而现在他可能坐视不管,看着自己的哥哥幸福吗?
自然不可能。
戴沅恨戴亦莘,虽然霍佑青觉得这种恨简直莫名其妙,他听到了戴沅留下的生前视频,他其实不能理解戴沅对戴亦莘的报复,不去恨出轨的父亲,反而去恨只大两岁的哥哥。
霍佑青想最大的问题多半是戴父身上,他亲手把两兄弟的关系变成这样。
戴亦莘对自己的弟弟也毫无感情,但凡有一点感情,就不会戴沅一死,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弟弟的名字。
现在戴沅虽然还在伪装,却已经露出几分疯样,毕竟没有正常人会笑着诅咒自己的亲哥哥死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佑青想到一个答案。
戴沅想让他知难而退。
但凡智商正常的人在听到戴沅这样的话,多半是不肯去m国的,而不去m国也证明他对戴亦莘的感情不深,至少不会为了对方冒危险。
戴沅也就不用将他放在心上,再者说正常人还极有可能对这种家庭望而却步。
而他如果去了,戴沅在那边肯定准备好东西等他。
怎么说,戴沅都不会吃亏。
-
那个电话结束后的整整一周,霍佑青联系不上戴亦莘,戴沅那边每天都会发一个笑脸,时间很准,都是十三点。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霍佑青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不去,他不去,戴亦莘总有一天会来找他,只要戴亦莘没死。
十八岁时空毫无进展的时候,二十七岁时空是另一幅光景。
龚琅没有再出现,戴亦莘则是仿佛忘记那天的话,继续死皮赖脸住在霍佑青这里,中途又撞见表哥一次,表哥赶他,他就老老实实出去,等表哥离开他才回来。
若非说不一样的地方,霍佑青不止一次撞见做饭的戴亦莘发呆。他经常切着菜,切着切着停下来,目光长久地停在刀上,连霍佑青的到来都没发现。
霍佑青难免想到自己的梦,于是在又一次回到十八岁时空的时候,他坐上了去m国的飞机。
其实他也想知道到底是瓮中捉鳖,还是黄雀在后。
每一次他都是猎物的身份,这一次到底能不能换一换?
第五十八章
戴沅开门的时候, 面上表情闪过一丝惊讶,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还想着去接你。”语气里透出惊喜,他很快就让开位置,引霍佑青进来。
霍佑青连行李箱上的行李牌都还没扯下来,这一幕落在戴沅眼里,他勾了下唇,“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霍佑青走进戴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不禁想起在另外一个时空他第一次来戴家, 是戴亦莘给他开的门, 现在开门的人换成了戴沅。
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注意到一楼没人, 不仅是没人, 整栋房子鸦雀无声。
关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紧接着是戴沅的声音, “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有准备好的客房。”
“不用。”霍佑青转过头, “我过来是问戴亦莘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戴沅今天穿了件白色薄毛衣,配着他那张脸,看起来异常清爽漂亮。
这张跟戴亦莘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 戴亦莘很少大笑,即使笑, 眉眼间阴郁都难以消退,戴沅则不同,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
戴沅摇头,“我不知道。”
被厌弃的白月光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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