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轻车熟路搬来椅子,薛邵坐下后解开了斗篷铜扣,又松松腕子上的皮质护腕,胳膊撑着大腿好整以暇看向张钧茂。
窗户透近来的微弱光线将他清隽的脸勾勒出形,他动动嘴唇,“让张大人看看火钳够不够热。”
锦衣卫点头照做,拿着火钳探到了张钧茂的脸跟前去,张钧茂杀猪般的大叫一声,竹筒倒豆开始招供,只不过招得不太老实,只说自己圈地做私人田庄。
薛邵往椅背一靠,“张大人说用眼睛看不出来,那就让他贴身试试。”
锦衣卫一把拽开张钧茂前襟,火钳照着他护心毛便去。火钳燎了张钧茂胸前体毛,一股糊味涌上脑门,张钧茂‘嗷’一声险些厥过去。
“说...我说...”
薛邵漫不经心抬抬手,“张大人怕热,擦擦他脑门上的汗,把窗开开。”
张钧茂颓然坐地一股脑的招了,“圈地...是淳亲王让我暗中悄悄以个人名义做的。”
“为什么?”等了等,他没答,“我问你为什么。”
“淳淳亲王想圈地囤兵。”
圈地囤兵。
薛邵冷哼了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淳亲王...想反。”
薛邵听罢抬手,锦衣卫当即拿了火钳要去烙张钧茂,张钧茂大叫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为何还要受刑?!”
薛邵无动于衷。
“薛邵!我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听实话。”
张钧茂语速飞快,“实话就是淳亲王人在京城麻痹皇帝,却暗中囤兵bbzl计划谋反!”
薛邵道:“光凭淳亲王的兵力,守一个同州可以,就算全民皆兵也打不进京。”
张钧茂急切道:“光凭一人之力自是不行!可是淳亲王的旧部现下换防进京,他手下有兵力,计划便是要借此次回京和淳亲王商讨谋...谋逆之事。何况......”说到这儿张钧茂三角眼一抬,小心瞅了瞅薛邵。
薛邵挑眉,“何况?”
张钧茂吞口水道:“何况淳亲王在京城也有亲信,当年一起打下大纾江山功成身退的梁国公也支持他的做法,梁国公手下,也还握有京城少数兵力,里应外合如何打不进皇城?”
薛邵额头青筋一跳,站起身亲自上脚对张钧茂一顿猛踹。张钧茂两手反绑没法抱着脑袋,等到薛邵走开,他鼻青脸肿满嘴血沫,活像个猪头。
薛邵停手后气息如常,丝毫不像是刚刚爆踹过谁,“再说一遍。”
张钧茂嘴里肿起,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两个馒头,“梁国公...支持淳亲王...谋反......”
话音未落又是一顿不遗余力的怒踹,张钧茂这回半死不活,挂着脑袋直往外呛血。
薛邵道:“再说一遍。”
张钧茂半死不活地嗤笑,“怎么?薛...邵,你不敢...不敢将我的口...供如实上禀万岁爷?”
薛邵面目阴沉在黑暗中沉默良久,久得张钧茂觉得自己就快支撑不住,晕死过去,耳听薛邵终于冷声道:“押人进京。”
薛邵转身走出昏暗房间,身后紧跟着被架起来带走的张钧茂,此刻他已经昏了过去。薛邵回头看一眼他,神情一改适才被惹毛的不悦,转动扳指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
原来东厂让他来同州调查圈地案,打的是叫他得到这手消息回京复命的算盘。
他们想让淳亲王顶了阉党名录的缺,再让梁国公涉案,牵连进已经失势的薛邵,一举铲除锦衣卫。然后再高枕无忧的拥护皇后腹中龙嗣,若是皇子,便可直接利用东辑事厂谋权篡位。
届时皇帝失了锦衣卫,又错信东厂,还不受困紫禁城成为瓮中之鳖?
“可惜啊。”薛邵用刀鞘拍拍昏过去的张钧茂的脸,可惜东厂从未取得过皇帝信任。
*
两日后,薛邵父母忌日。
丁宝枝天还没亮便被徐嬷嬷叫起床,从箱子里翻出套素淡的裙装帮着她换上,就连头饰也选了不打眼的银饰。
今天天气一定很冷,丁宝枝任徐嬷嬷给她披着毛领斗篷,望向阴雨绵绵的窗外。
薛邵在做什么?启程回京了吗?
应该快了吧,这么多天就是查不到也该回京复命了。
“好了夫人,我们先出去,别让梁国公府的人等。”
丁宝枝点了下头,拢着毛领走出抱月斋。
她和女眷同车,梁国公府的车队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行驶出城,往郊野的山上去。同车的还有今日特意前来的三位姨母,以及表妹舒眉。
建安王bbzl妃身份最高坐在主座,二姨母三姨母坐在左侧,宝枝和舒眉坐在右侧。舒眉新婚,二姨母叫丁宝枝挨着她坐,让她肚子沾点喜气。
建安王妃在上首笑说:“这有什么可沾的,宝枝跟我们比起来也是新婚,她身上的喜气可够我们这一车人沾的,你们都不知道宝枝得太后赏识开了布庄的事吗?”
丁宝枝没掀眼皮,装小鹌鹑。建安王妃自是帮着她的,可建安王妃大约是不知道这车里其他人都看不上她做的生意,相夫教子才是她该终其一生钻研的事业。
不过王妃发话,另外两个姨母竟也一转口风。
“听说了,就是操劳了些,累坏身体谁来掌家?”
“那也无碍,不是说宝枝已经准备相看妾室了吗?”
建安王妃听得一愣,瞠目看向丁宝枝,丁宝枝随即掩嘴咳嗽两声,微不可查朝王妃挤了挤眉毛。她心想这怎么还被两个姨母挂嘴上了?薛邵知道那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姨母对他这么关心吗?
沿路颠簸着上了山,几位姨母也聊得没什么可聊了,下车前都安静的闭目养神。丁宝枝这几日在梁国公府被徐嬷嬷照料的很好,参炖乌鸡就吃了三盅,下马车走山路竟也不觉得跟不上大家步伐。
前方灌木低矮,视野开阔,该是到地方了。
果然,前方是开阔平地,地上有两个立着石碑的土包。
薛邵母亲外嫁,死后被梁国公一气之下剔出族谱,和丈夫一起葬在京郊的山上,后来薛邵自立门户,就将这座山起名‘归安’,定为薛姓墓地,如此一来他父母也不再是被葬在了无名荒山,算是扬眉吐气。
黄纸一扬,摆上酒菜,老嬷嬷点火烧起纸钱。丁宝枝跟在人堆里,低垂着头等下人们忙前忙后地除草,再往坟包上铲土盖石头。
梁国公站在最前面,七十岁的老人,在这毛毛细雨的阴冷天里甚至连肩膀都不缩一下。他背影看着萧索,说不清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眼前的两座坟包。
过了许久。
“丁氏。”梁国公道:“你上前来。”
丁宝枝应了声‘是’,从人堆里走出去,来在梁国公身边,梁国公挥手遣散身后的人,让他们都上车里等着。丁宝枝微微一愣,不知道梁国公单独留下她要说什么。
等人全都散了,她才听身边的古稀老人叹了口气。声音化作冷雨中的白雾,消散开去。
“这是薛邵的正室妻子,丁宝枝。”
丁宝枝看向梁国公,却见他正淡然对着薛邵娘亲的坟包说道:“人是他自己硬要娶的,你不必担心他过得不高兴,不高兴也是他自找的。”
丁宝枝安静听着,觉得还是不接话为好。
梁国公却突然转向她道:“我知道薛邵为何执意娶你。你性子有一股劲儿,他这种人□□细东西觉得白长一口牙,啃硬骨头才觉得有趣。”
丁宝枝想了想,淡笑道:“国公爷,您那么想不是没有道理,但bbzl我猜薛邵娶我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就是他见过我,觉得我长得好。”
如果那晚金水河畔救他的是个满脸麻子的秤砣脸,她不信他会心心念念地记五年。
这下倒轮到梁国公皱眉看向丁宝枝了,宝枝坦然笑道:“国公爷,薛邵没有那么多要人猜的心思,相反他过于纯粹,纯粹得一旦当了太久的利刃,便很难不伤到周围人。”
梁国公眉头靠得更近,思绪却因那句‘纯粹’去到了旧日记忆当中。还是个孩童的薛邵的确是个像泥土一样的孩子,他一直认为薛邵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培养成材,人就彻底变了。
丁宝枝道:“他的纯粹不是天真烂漫,而是在于认定某件事就很难回头。”
一阵风过,黄纸翻飞,被雨丝打湿。
“照你这么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叫我一声外祖。”
“国公爷,恰恰相反,我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为您是国士无双的英雄,所以在他被迫接受父母亡故的真相之后,就一直逼迫自己将您视作仇人。”
梁国公蹙眉看向丁宝枝,神情既像欲言又止又像是想出言反驳。
此时山下传来骚乱,丁宝枝陡然看向声音来源。
谁知拐过老树来在梁国公府车队前的,竟是骑在马上风尘仆仆的薛邵。
他将手下人都安排在山脚待命,不想吵到父母清净,见到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在山上,此刻脸已经沉得快挂下来。
薛邵翻身下马,斗篷掀起的风让丁宝枝别了别脸。她向梁国公行了一礼走到薛邵身侧,拉了拉他袖子,让他别做得过火。
“国公爷该不会往年也带这么大的阵仗上山吧?”
薛邵只在清明休沐时上山,父母忌日时常和公事冲突,他便在家中排位上一炷香。今次若不是他上梁国公府接丁宝枝,也不会知道他们来了归安山。
猫哭耗子,真是好大的惊喜。
薛邵又道:“国公爷,请下山去吧。”
那厢建安王妃她们在车里见情况不对,纷纷跳下来七嘴八舌,让他别这么和他外祖说话。
梁国公终于从适才的情绪中走出来,态度冷硬,仿佛适才和丁宝枝聊起的人不是眼前的薛邵。
“薛邵,你眼里还有一点点长幼尊卑吗?”
“所以我说‘请’,请国公爷下山去吧。”
“祭礼结束之前,我都不会下山。”
薛邵并不继续言语纠缠,而是变了变站姿道:“既然论长幼尊卑我不能请您下山,那就只能以锦衣卫查案之名缉拿您去北镇抚司了。”
丁宝枝猛然看向他,周围人也都是一脸惊恐愕然,她甚至第一次在梁国公脸上看到如此骇人的愤怒之色。
梁国公怒火中烧,想不到他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伸出手指颤抖着点指向他,“薛邵,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邵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纸口供,抖了抖。
“国公爷,有人揭发你和淳亲王圈地囤兵,计划联合bbzl淳亲王旧部起兵谋反,我现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拿你归案,诏狱候审,你可有疑议?”
第56章
梁国公见到那纸供述之后并未抵抗,还是在那两座坟包前冷然发问。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他是不把常家拆了不罢休啊。”
丁宝枝怔然望着逐渐被锦衣卫包围的梁国公,再抬眼看向马上的薛邵。他朝自己伸出手,作势要拉她上马,丁宝枝迟疑着抬手,她总觉得事情并非她所见到的这么简单,她始终相信薛邵对梁国公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她抬起的手被建安王妃一把拦下,王妃胳膊圈住宝枝,“薛大人,你既是执行公务,那便要有执行公务的样子。宝枝是跟我们上山的,你要接她回家就来梁国公府以薛邵的名义上门,梁国公府不欢迎锦衣卫。”
嫁给阴鸷锦衣卫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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