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是张天乐所在的组次要进行资格赛的日期了,他明天的飞机飞香港,提前一天抵达熟悉场地,后天比完了直接飞回来上课,在学校看来,他只是无故旷课一天多而已,就算是通知了家长,他爸也不会抽出时间来问他为什么不来上学,完美的时间安排。
午休时段张天乐没有待在教室,我也没有回家,我们来到秘密基地消磨时间,最近他的游戏角色刚升到了130级,总算逮到机会给我演示他的新技能和心法,我边听他说边敷衍,这些招式我早就看同角色的人打过无数次了,看他说得兴冲冲的,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张天乐把手机收了,转过身来背靠着走廊护栏,我知道你早就看过了,但你看的又不是我的,能一样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问他:你是不是紧张?
张天乐低头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是啊,紧张。
怕跑不好吗?
也不是,其实只要不发挥失误,应该不会有问题。
别想太多,不会有问题的。
嗯。张天乐应了一声,没再往下接话,转过头来看我,而我一旦跟他对上眼,他就把视线移开,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天乐这人藏不住话,果然没过一会就听他泄气地说:如果是周末比赛你是不是还有可能去啊?
应该也不可能吧,我又不像你,说去就能去的。我妈盯着我上学,学校盯着我出勤,我又没有去香港的有效签注,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个设想。
张天乐无法反驳,唉声叹气了一口。
怎么,这么希望我去啊?我不禁笑了笑,有意逗他。
对啊,你要是能去的话,我应该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我一滞,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只好先把头扭开。张天乐究竟知不知道,这种话多容易让人会错意,就像我真的是他什么特别的人。
我不打算理会他,随口安慰了一句:到了赛场上你就不会紧张了,放心吧。
阿宇。张天乐突然叫了我一声。
嗯?
没事,没什么。
第二天一早张天乐就直接去机场了,一整天下来,没有人时不时地踢我凳子或是拍我肩膀,耳边也清净了许多,我平静地度过了身后无人的一天。
张天乐也一整天没有联系过我,连下了飞机的报平安都没有,我想他大概是忙着熟悉场地和比赛流程,抽不出时间来。我也没有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问他情况如何,他不会有事的,用不着我惦记。
我在趁他不在的这一天独自一人去实验楼顶楼待了一会,那地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他不在的时候果然就没有任何特殊,我靠在走廊护栏上,视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张天乐偶尔会不熟练地对我说一些话或是做一些举动,不是那种因为第一次对人有好感而显得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示好,而是那种刻意的、勉强的、谨慎的,讨好。
实验楼作为秘密基地,当然不只是用来聊天看风景。
他对在学校里卿卿我我这类的事似乎驾轻就熟,时间地点总是找得巧妙,躲得开所有人的耳目,礼貌轻巧地抓一会我的手,松松垮垮地环着我的腰,抿着嘴快速擦过的我的嘴角,之类的。
知道那种感觉吗?行为看起来分别叫牵手、拥抱、亲吻,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好像是觉得我喜欢他就希望与他做这些事似的,他替我实现了,慢慢累积讨好,试图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呢?会牵手拥抱亲吻的好哥们吗?
我一遍遍地说,你不用这么做,他却告诉我,他只是不想让我难过而已。
真是伟大。
晚上睡觉前张天乐发了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画面里他也靠在床头,看样子也是要准备睡了。
我问他:你明天几点跑?
我是第五组,可能九点四十左右吧。
明天早上数学模拟考,正好你躲过了。
张天乐在那头嘿嘿笑了两声,今天有人问我去哪了吗?
有啊,老班过来问了,我说你病了,她让你回头补个请假条。
啧,麻烦死了,请假条还要家长签名那她有没有给我爸打电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看样子我觉得是没打,你爸找你了吗?
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明早就比赛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事回来再说。
张天乐沉吟了一会,喊我:阿宇。
嗯。
你会
加油,我打断他,别紧张,资格赛而已,对你没有难度的。我顿了顿,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加油。
张天乐在视频里头笑着应声,迟疑了一下,说:其实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他不是要说这个,可也并不想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什么都别说了,回来再说,你早点睡吧,明天加油,学校见。
好吧,那你也早睡吧,晚安。
嗯,晚安。
我把视频关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床头,熄了灯,按照刚才说的,早睡下。适应了黑暗后,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荡荡,心里也空空荡荡。
张天乐的比赛正正好是在两个半小时的数学模拟考之间,我在九点半的时候就开始心不在焉频频看表,倒数第二道大题的第二小问缺少未知数条件,无法做假设,假如这道题就卡在了这里的话,剩下的两个小问肯定也做不了,倒数第二道题的程度不应该失这么多分,如果最后一题我也做不出来,那么几乎不可能上120分
我又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四十了。
一场男子百米赛跑顶多十五秒,把犯规抢跑重跑所有可能的突发状况都算上,也不可能超过五分钟,我屏着呼吸,跟着表盘里的秒针,在心里一秒一秒默算着时间,手抖得握不住笔。
搞什么,我怎么会这么紧张。
张天乐的能力不是人们平时会称赞的那种真厉害,而是足以放在大型赛事里、值得让其他选手作为参照的那种水平,所以他甚至不用超常发挥,只要正常发挥,晋级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监考老师过来敲了敲我的桌面,提醒我专心做卷子。
我用力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睁眼的时候,墙上钟表的分针已经指向四十五了,我定了定神,决定不再分心想他的比赛,专注在眼前的卷子上。
第一小问的结果似乎不太对,如果是负数的话,那么跟第二问的假设条件就同时成立了
张天乐赶在下午第二节课上课前回来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就像真的只是逃课回来了而已。
他从前门进的教室,走到后头一路上纷纷有人问他干什么去了。张天乐去比赛这个事,学校里好像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张天乐每天除了田径队训练还要自行加训,但是并不知道他这么高负荷是为了什么。
张天乐神神秘秘的,满嘴跑火车,关于比赛的事只字不提。他走到我跟前站定,明明朗朗的。
我抬头跟他对上眼,盯了他一会就笑出来,走形式地问道:怎么样?
张天乐也笑,有些洋洋得意,稳。
我向他扬了扬眉,挺好。
你呢?
我?
你考得怎么样?
我回想了一遍早上的卷子,也不错啊,及时检查出了错误,力挽狂澜。
张天乐就笑得更深了一些,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笑有些僵在嘴边,正想不着痕迹地站起身离开座位,就被张天乐按住肩膀,听他略带兴奋声音在耳边说:晚自习结束后出去玩吧?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的下课铃响彻教学楼,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学生飞快冲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回归自由时间。
张天乐说要出去玩,却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我忍不住提醒他,饭馆商场可是大都十点关门,再不抓紧时间,哪还有地方玩,而且我看他收着收着越发不对劲,别人放学都是把东西往包里收,而他今天则是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往桌上放,剩下两三份习题和试卷,一副轻装上阵的样子。
我问他这是要去哪,他说我去了就知道了。
可是出了地铁站后一路走过来,除了漫无目的,我真不觉得张天乐是要去哪里,他所说的玩更像是压马路。顺利拿下比赛,他的心情应该是很好,连说话的声调都更清朗了些,他走走停停,踢踢路边的石子,跟我说些天马行空的话。
他兴致好,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见他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不禁笑他:你怎么跟喝了似的啊?喂,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确定你要去的地方还开门?
放心吧你就,我要玩的东西啊,二十四小时营业。
我心下疑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除了麦当劳和便利店,还有哪里?
张天乐专挑着明亮宽阔的大马路走,路上的车仍是络绎不绝,并不让人觉得这已经是深夜时段了,他穿过中心商业区连片的商场大楼,走上一条同样热闹的后街,人行道两侧被夜市小商贩挤得满满当当,张天乐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像是觉得新鲜,又明明熟门熟路,他把手伸到身后来抓上我手腕,不动声色地一路往前走。
张天乐下到一条地下人行通道,通道两侧除了墙上的广告灯板外,还连排摆放着一长串抓娃娃机、扭蛋机、手办自动贩卖机等等,一个个都亮着背景灯,彻夜不打烊的样子。
我大失所望,这就是你要玩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东西啊。
张天乐心情好,也不在意我的揶揄,回答道:怎么,看不上啊。
不是,我就是奇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种地方?可爱精致的娃娃玩偶向来是小孩和女孩更容易喜欢的东西,我认识张天乐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有这一类的喜好。
咳,就是,以前来过。张天乐不自然地说道。
我突然了然,没吱声,觉得自讨没趣,我怎么不一早想明白,张天乐会来这种地方,当然是为了女孩子。
他及时换了话题:来吧,你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夹。
你还会抓娃娃?
那是,我把话放这,只要你能选中,就没有我抓不上来的。
张天乐夸下海口,我在心里翻白眼,根本不信,我往前走过几个机子,找了只被压在最底下角落里的熊,指着对他说:你来夹这个,夹上来了我就服你。
张天乐走上前来观察了一圈,把包往地下一扔,掏出手机开始扫码,嘴里振振有词道:小意思。
我也玩过夹娃娃机,印象中就没有成功夹上来过任何东西,听说玩这机器有技巧,可我看那夹子松成那样,但凡有点重量的都承受不住,能有什么技巧。
张天乐隔着玻璃,专注地盯着角落里的一堆娃娃,操纵着手里的摇杆,他各个方向都瞧,找好角度就放夹子,有夹空的,有刚夹起来就掉了的,也有夹了起来一动又掉了的,试了几次下来倒是把顶上的都给移开不少,张天乐又拿出手机扫码开局,我不禁调侃他:你说的会夹,就是用钱砸出来的啊?
嘘,别废话,你自己上别的扭蛋机玩会,十分钟后回来,你看我给你抓上来多少个。
切。我真实地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在这装,自行到别处逛去了。再往前走一些,墙上就没有了广告灯板,空出了一大片面积,墙面被涂鸦成了一棵空的大树,地上有小篮子,里面装着各色彩笔和便利贴,树冠里已经被贴得五颜六色。
我走近了看,每张便利贴里都写了人们美好的愿望和宣言,温暖又充满希望的样子。我抬头估摸了一下,伸上手的话,应该够得到再往上一些的地方。
于是我也随意撕了张便利贴,难得一笔一划地好好写下:高考加油。
等我溜达了一圈,再次回到张天乐正在玩的抓娃娃机旁的时候,他脚边的书包里已经塞满了,边上还有两个玩偶歪歪扭扭地靠在一旁,他右手继续操纵着摇杆,撑着操控台的左手里还握着一个。
四周围甚至有了几个围观的人,我吃了一惊,悄声地走到他跟前说:你是趁我走开把机子拆开了吧?
我操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张天乐手一抖,夹子里的娃娃就掉了下来,周围响起一阵可惜声。
我有些尴尬,问他:砸了多少钱?
没多少,喏,你的熊。张天乐把左手里的娃娃举起来摆了个姿势,塞到我手里,丑死了,夹起来的就属它最丑。
我低头看看,是挺丑的。
让你跟我一样把书包腾点地方出来,你不腾,你看这一堆,张天乐指了指他放在地上的包,你自己抱着回家吧,我不管。
我一脸匪夷所思,这天外飞来横祸可还行,谁要玩这么多毛绒娃娃啊,我不,什么玩意就瞎给我,你有本事夹出来,有本事再放回去啊。
嘿,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张天乐皱着眉瞪我,又回身弯下腰把所有娃娃捡起来,乖巧地喊了一声边上几个女孩:姐姐,这人说他不要,你们要不要?
她们迟疑了一会,腼腆地接过了,小声地说着谢谢,张天乐回过头来,无辜地对我吐了吐舌头,一副把累赘处理掉了的轻松表情。
他重新把空书包挎上,跟我并肩离开地下通道,往路面上走,我们得坐公交车回家了。他的车先到,我们互道完再见,我在原地看着他的车走远了,才转身离开车站,回到了地下通道,来到了便利贴大树前。
我踮起脚,费劲地把刚贴上去的便利贴往下撕。只怪我贴得太高,贴上容易,撕下来就难了,因为我只是要把第一张撕下来,底下的第二张还得留在上面。
一个人不能太贪心,许太多愿望难保反而一个都不会实现。
但张天乐可以绝对放心,因为第二张便利贴上,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都没有再多写了。愿望和运气都有限,人生难得经历几回大事,我把我的运气给他,希望他能跑得再远一些。
分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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