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政通终究是官场里沉浮过几十年的人,一朝自寒门学子坐到今日这北直隶的保第知府,其中艰辛自是只有他自己知晓。
故而无论是手段还是眼色,穆政通显然都有非同一般的参悟力。
只要听得顺天来的曾哲说出这个“死”字, 接下来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办, 穆政通心里便已经有了自己的谱。
这保第府是他穆政通的地盘。
在这保第,没有他穆政通想办却办不成的事情。
不料曾哲对他这虔诚的表态毫无反馈, 反而却只是冲着他轻轻挑起眉:“机会倒的确是难得的机会。”
“不过穆知府说什么不辜负厚望的话,是不是未免太早, 也太自信了?”
穆政通一滞, 目光不由得重新梭巡回到曾哲身上。
他忍不住微微疑惑:“大人,此话怎讲?”
曾哲轻笑一声, 伸手扶向墙角的花架。
府衙的花架一贯素静, 通身皆是木制, 不点缀丝毫金玉之类的纹饰。乍一眼望去,这花架简单又普通,寻常人家也能随便见到。
可若是靠近了仔细打量,才能看得出,这花架上饰有满满的雕花,低调而精细,花架通体更是由整块黄花梨挖空而成。
曾哲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上头雕刻的镂空云纹,脸上好似蕴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穆知府连周家那几个老弱妇孺都办不干净,如今便要对付大理寺的人,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他笑得意味深长:“更何况,穆知府你弄没弄清楚,这方岑熙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算这保第的底盘牢牢握在穆知府手里,却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打十三司的主意。”
“若是十三司的人横死在保第,顺天那头只怕是挖出尸骨也要查个死因出来。”
穆政通登时皱起眉头:“那姓方的是内卫?”
话音才一出口,他已然觉得这事无比麻烦。
难怪如今这案子能引得京中专门支个人来保第,原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穆政通神色里透着藏不住的慌张:“难不成,内卫盯上了这保第府?”
曾哲却仍旧是不紧不慢。
他百无聊赖地捻了捻架子上那水仙花的细长绿叶。
“保第还入不得十三司的眼,不过穆知府的消息看来着实不大灵通了。”
“十三司不盯着你们,锦衣卫盯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穆政通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听闻如今宝兴假票频出,京中已经派发了人来保第查察。樊老板自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人一来……”
穆政通的声音越说越低,似是自己也琢磨过几分不对劲来。
“京中行事隐秘低调,难不成是有旁的变故?”
曾哲嗤笑。
“这案子发到锦衣卫手里,是梁国公府的裴三主事。一行人前日便带着案卷离京,如今恐已到保第两日有余了,怎么?穆知府还全然不知?”
穆政通听得这话,眉头霎时间皱得极深无比。
如今事态,恐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这宝兴钱庄坐落保第多年,是非曲直盘根错节,根本经不住一番彻查。何况宝兴钱庄与京中几位大员来往密切,稍有不慎,
如若他们沾到了如今这泥汤子的脏水,只怕京中还要来一招壮士断腕,丢了保第这个车来保帅。
到时候他便无疑是首当其冲,要立于危墙之下。
穆政通的神色不由得敛了敛。
他又起身冲着曾哲作了个揖:“如今年节尚未过,大人自京中一路劳顿而来,自然劳苦功高。”
“这保第既是政通的地盘,便也是大人你的地盘,政通自然是都听大人你的。”
曾哲这才垂下眸子,假模假样地伸手去扶穆政通。
“穆知府,这怎么使得?你是一方知府,大可不必折煞于我。”
“十三司的人,就不劳动穆知府费心,你们只管去盯紧了锦衣卫。说实在不行,就让樊老板稍加损失,供几个人出去,打发了裴三那伙锦衣卫再说。”
曾哲一把掐下盆里盛放的水仙,搁在鼻尖下嗅了嗅。
“这保第的水仙,就是白瓣金盏,香气馥郁,比旁处长出来的好看。”
“穆知府这既然有会侍弄这玩意的能工巧匠,那就别只让这花只开一茬,不然就实在是万分可惜了。”
穆政通连连应是,忙不迭与曾哲道了谢。
“事不宜迟,政通这便先失陪。”
眼见着曾哲轻轻扬手,屋里便又重新归于静谧。
眼见得偌大的屋里只剩下自己,曾哲才勾着唇角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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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那院子塌了大半,叶氏自然是无心再睡。人群合着官兵,嘈嘈杂杂地搬树,挖土,直忙活了一整宿。
直到晨光熹微时分,跟随裴恭到保第的锦衣卫才着人寻来。
原是府衙已然听闻他们到达保第的消息,故而派人迎到了客栈。
裴恭把着腰间的刀,锐利的视线登时便往方岑熙身上瞟。
方岑熙迎上裴恭的视线,似是顿时读懂了裴恭心中所想。
他轻声哂笑:“方某若是要招呼府衙,前晚在客栈碰面时便该着人去说了。”
“何需等到眼下?”
裴恭轻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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