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白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字了,偶尔装裱残卷时需要的时候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手并不稳,时间长了还会发抖。
但万万没想到都快一周了,陈听白真就每天六点不到起床,然后起床之后就带着陈听白练字。
胡聪记得第一天他七点半准时敲开陈听白的房间门的时候,陈听白早已经醒了,和胡聪说以后要再早一点,早课要趁早。
今天也是一样,胡聪把文房准备好的时候抬头一看,才七点,他担心陈听白身体受不了,便与陈听白说:“师父,其实早课我一直在做的,你不用起那么早陪我的。”
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多应该还有怕吧。路衡提过他这个小师弟提笔和没提笔简直两个人,在学校那会可是出了名的严格。
胡聪在路衡那儿自由散漫惯了,对着陈听白,才铺设纸笔就开始心慌。
陈听白没说话,只自顾自地将毛笔拿起放到砚台里润墨。
他这两年瘦了很多,手腕处有不太自然却很明显的凹陷,显得手指异常地修长。修长又苍白,连指尖都没有常人那样泛起粉色的光芒。
已经准备动笔,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好笑,眼睛都没抬“是我自己要写的,只是捎带上你,我从七岁就开始这么做了,只是这两年偷懒了。”
他没告诉胡聪,其实从那天晚上以后,他不是醒的早,而是失眠,每天夜里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晚上,想到那天晚上窗外的风,想到那天晚上徐邵华的话。
倒也不是心烦的睡不着,就是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陈听白一直觉得除了天上的星星外,别的东西只要他想,就没什么事拿不到的。所以理所应当的,自己应该是那个满身优点的青年,而优点多了,自然就不屑一顾,没什么好摆弄的。
然而现在来看,那些过去所有自己不屑一顾的,原来都已经在时间和伤病的推演下,变得荡然无存。
数来数去,大概身上唯一还能让别人多看一眼的。
只有口袋里的银子和身下坐着的那台轮椅。
前者让别人看了想靠近,后者又让别人看了想远离。
陈听白那天夜里看着天花板上那些繁复的雕花,突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着,那就做点事情,可是想了想,自己做的最好就是写字。
现在好像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写字了。
陈听白擅写草书,草书最讲究一气呵成,中间断过再来,就怎么都不行。
从高中以后写草书以后陈听白都是站着练字,他身材修长,站着写字会比坐着要更舒服些,写出来的字也更好一些。
可是现在也只能坐着。加上太久没有写字,头几天练字完,陈听白直接把功课纸扔进了垃圾篓里,看都不再看一眼。
胡聪哆哆嗦嗦把《灵飞经》铺好,一笔一画地坐在陈听白对面写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一言不发的自家老板。
发现果然和路衡说的一模一样,陈听白只要把笔提起来就像变了个人。比平时要沉默严肃很多,甚至因为太专心,连眉头都会微微皱着,好像在和自己较劲一样。这种表情胡聪也只有在陈听白做复健的时候见过。
他知道陈听白情绪不佳,单看每写完一张功课纸后陈听白看都不看就将那玩意儿团成团扔子地上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但他又很执拗,无数遍重复枯燥的练习,甚至连功课纸边框处陈听白都会拿来单独写几笔他觉得练得不好得笔画。
功底在这摆着,那么多年的积累,胡聪几乎肉眼可见地看着陈听白写得一天比一天好。
早课起得早就算了,陈听白还拉着胡聪再字里写晚课,写到很晚才回家,这样加起来,陈听白的睡眠时间,还不到六个小时。
胡聪本来提过说回家写晚课,冬天家里铺了地暖,就算写得晚一点也没关系。可是字里是老洋房改的。为了安全地暖铺不了,就算空调开得再足,每次回家的时候,陈听白手都是冰凉的,更别说腿。
那简直就是两个冰团子。
可是胡聪还是坚持在字里把晚课做了再回家。
“师父,你是不是和徐邵华在一起了?”胡聪憋了好几天,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不然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陈听白冷不丁听到胡聪的问题,手一抖,今晚功课白做了。
他皱着眉看着功课纸上那点突兀的墨点,不着痕迹地用指腹按了一下那块污渍。
让他出错的不是自己有没有和徐邵华在一起,而是徐邵华这名字。
好像从那天以后,自己不提,这个人就真的在自己世界里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他是自己孤独太久臆想出来的一个人一样。
臆想他对自己温柔,臆想和他约会,臆想着带着他去看演唱会,甚至还臆想出自己和他做过。
可是一夜风吹过,这些臆想就消失殆尽了。
陈听白问胡聪:“怎么会这么想?”
胡聪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说了:“路老师说,你肯定是谈恋爱了,才有动力振作起来的。”
胡聪怕陈听白生气,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胡聪还没说完,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不是为了等徐邵华,那你为什么不愿回家?
陈听白没讲话,手指慢慢曲起来,把镇纸挪开将那张染了墨点的功课纸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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