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祁和君正坐斥咄,“这世间的命可是你能忤逆得完的?父母之命,出身贵贱,天资高低,这些都是你的命!天命无处不在,难不成你都要一一忤逆了才安心?”
未曾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席话,玉揭裘归于静默。
良久,他意外的坦诚:“祁和君言之有理。”
“所以,”祁和君朝他怒目而视,“你究竟为何这么做?”
玉揭裘站在高处,俯视着他道:“我记得你爱吃鹿肉。”
“……”祁和君疑惑地看过去。
“你曾在秋猎时命须伦骑射为你猎鹿。你杀鹿取肉,要是鹿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玉揭裘笑吟吟地问,“鹿说,‘你为何要杀我?’‘为何吃我的肉?’你会如何作答?你今夜吃的什么?鸡汁羹还是猪脯肉?要是被你吃掉的鸡和猪问你,你要怎么说?
“你是大王,修筑过防御的长垣,派遣那么多兵马去边塞打仗,那么多人死。要是他们问你,为何这么做,你会如何作答?我是魔,杀了便杀了,姑且因我是魔。那你呢?”
这一次,轮到祁和君沉默。
他捏着胡须,不慌不忙地问:“那你是无缘无故作祟的么?”
没来由地,祁和君想,虽说的确有些惊人,但他或许和这年纪轻轻的魔头并不是无话可谈。
他们是有共通之处的。
玉揭裘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手中握着剑,他却没有急于逼近。
外头喧嚣声听起来离得那样遥远,这数百年平静中诞生的魔头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什么?”一心只想将崖添发扬光大,做明君的祁和君措手不及。
“或许称不上人,”玉揭裘径自说下去,“但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因此,我觉察到了,这便是我忤逆天命的路径。我的命不是修仙,而是堕魔。爱而不得,魔会将心上人连同一切都毁掉。但我如今不想这样。”
他用衣袖擦拭着剑。
又思索了一阵,祁和君起身,弯腰捡起文官之二尸首边的剑。他撕下龙袍的衣角,将剑柄捆绑在手上,边做这些时,他边说:“你可知道,我们也好,仙门也罢,要杀的其实不是魔。”
玉揭裘静静地等待他完成:“你们要除掉的,是违背你们秩序的人。”
祁和君道:“我会尽全力杀你。”
面对凡人,分明无须搏斗就能杀死,但玉揭裘仍然摆出了应战的姿态。那是他对一个国君最后的尊重:“承让。”
他是日落前离开的。
祁和君的尸身躺在龙床上,始终没有闭上眼。
走之前,玉揭裘翻了翻祁和君的藏书。不得不说,这家伙博览群书,他想读的不少,但时间仓促,留给他的恐怕不够。
再回去,稗巴已成为硝烟弥漫的国度。
驱散一路心怀鬼胎的臣子,又遣走添油加醋的内官,玉揭裘一路褪下带血的外衣,由侍者紧跟在身后追着伺候更换新的。他进了塔,边听旁人罗列宫内的状况边往上走。
三言两语对大小事务做了安排,抵达塔尖时,最后只叮嘱一句话:“绝对要保障阁楼里的那位。”
他进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已是黄昏,窗外却透着诡秘的宝蓝色。玉揭裘兀自往前踏入良夜,她是突然杀出来的,举起的双手握着什么刺过来,那是寿赠给她的夺魄锥。
他丝毫没躲避,任由她刺进他肩膀。小狐狸发间簪满红色的杜鹃,血溅到脸颊,笑靥如花地问:“吓到了吗?”
被扎进去的那一侧,玉揭裘不经意地咬牙。夺魄锥逐渐化作黑色。他才伸出手,她就倏地向后推,湮没在黑暗中。
玉揭裘向里走,与此同时转动着打量四周。
她再度扑上来,这次是从梁上。小狐狸双臂交叉,绳索便套住了他的咽喉。玉揭裘当即攥住,却被她用双腿盘住肩颈,倒在了地上。
狐妖的力量与人类女子天差地别,她收紧力气,他便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过玉揭裘当机立断,扬起手臂,向背后猛捣她的脸。
小狐狸被砸中鼻子,嗷嗷叫着松开。他卖力喘息,她已取环首刀朝他劈来。
玉揭裘避让,她便穷追不舍地接着砍去。他像嫌烦了一般,放慢步调抬手,刀才沾血,就又化作易碎的炭。
小狐狸一点都不气馁,即便是炭,也要朝他扔过去,顺带抛出几支镖。他悉数应下来。涂绒绒后退几步,再度冲上前,将他按倒,横跨到他身上,握紧一只发簪乱划。
他们都气喘吁吁。
手中只剩灰烬之际,她才觉察自己伤到了他的脸:“对不住——”小狐狸极其喜爱他的长相。
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刺进面颊,穿进了他的口腔,对玉揭裘那张美观的脸来说实在是暴殄天物。而他吃痛,舌头抚弄着发簪,暧昧不明地说:“拿出去。”
她握紧发簪尾部的雕花,徐徐向外拔,心中庆幸没破相。玉揭裘推开她的肩膀,捂着满脸的血起身。
他嘴角上扬,戏谑地说道:“如何,知道要怎样杀我了么?”
她也站起来,九条狐尾似花瓣又像鱼尾,齐刷刷张开。她伸过手,疏忽间摸出了一把短刀,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短刀,也是除她的痛苦以外,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他的事物:“……你从一开始就想被我杀吧?你想要我杀了你,以妖身受人朝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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