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君上偏过脸盯着他,那眼中巍巍篁篁,似竹过清风而静谧幽凉,他忙答道:“失、失踪了……就在赵国四城皆破之日,赵王以兵符与国玺奉降秦太傅的那一日,她却忽然间消失了,国中与大军都散遍四野寻了足足一个多月都不见她踪迹,那秦右相因此大病一场,险些是被抬着班师回了咸阳。”
楚沧月倏地睁大眼眸,胸口一急,气岔在喉间,却是一串的急咳。
他压趴在床榻边,勋翟轻拍其背,恨不得以身代之,急得转圈:“莫、莫急啊,君上你的伤口会崩裂的……唉呀,都怪我这张嘴。”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气喘着,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她不见了?”
在她替秦国完成了统一大业,在她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之后,她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他一下想到了当年在楚国,她也是在为他舍生忘死谋取下楚王之后,遭人残害致死,而他当时却一无所知,他在醉生梦死,而她却尸骨冰冷。
他每每一想至此,便悔恨交加,他掀开被褥准备起身下床,却被惊慌的勋翟拦下:“君上,你冷静点,你的伤还没有好,你就算要去找她也要等伤好了再说啊,再说陈白起她那么厉害,连赵国、楚国都给她一力打下来了,谁还敢动她啊。”
楚沧月冷着一张比雪更白凉的脸,置若罔闻,却执意要起身。
这是勋翟忽然脑子灵活起来,他说:“这天下她都打下来,她可能一时之间失了奋斗的目标,选择出走去散散心,但秦国发诏将在五月底称帝即位大典,到时候她得信绝对会去参加大典的!君上你也知道她有多看重秦王,到时候我们直接就赶去咸阳,这不比君上你一头茫然地四处寻找来得好?”
楚沧月一怔,静默了片刻,慢慢抚胸坐回了榻上。
这一折腾下来,他胸前的白帛已晕染出红色,气息虚弱,阖目仰首。
这是庞稽跟单虎也过来了,一个端水一个捧药,激动地入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再一看君上的伤口竟然裂开,当即如临大敌般紧张上前……
再之后的日子里,楚沧月每日潜心养伤,看着大草原上的日出日落,本来该是与往日相同日月,但此时却有异于往常的美,白日惠风和暖,穿行过草原远处薄雾里的高峰长岭,夜晚星罗棋布,明净的天空幽谧而深邃。
他在这处过着幽静而平淡,这是他从来体验过的另一种生活。
没有纷乱的战争,没有繁杂的谍报,没有阴谋计策,没有一睁眼便压于眼前的紧迫感……
过往的生活,他没有觉得好与不好,如同如今的生活,也没有好与不好。
他只是不适应,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缺了好大一块洞却找不到东西来填补。
近日来他睡眠清浅,人不累,却心累,思忧过多导致睡梦之中,时常半眠半醒较多。
这日,他睡着之后,却听到有一道古钟一般震耳发聩的声音在问他:“楚沧月,若允你余生所求唯一样可达成所愿,你所愿为何?”
楚沧月是知道自己还在睡梦之中,但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并且神智也跟被人勾着一样,无法不随着这道透彻脑海的问话而思索起来。
他心中自然有求。
他盼楚国长久不灭,安宁和平。
他愿国民衣食无忧,国运昌盛
然则楚国事已了,天下终究统一,这些日子勋翟也从北戎民族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传言,楚国的百姓在国亡之日的确悲恸欲绝,但是时间久了,一切都没有改变,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真正改变的只是上层的人悲欢离合,底下的平民只要没有遇上暴政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甚至他们还会庆幸从今以后各诸侯国之间不再有战乱,不再有牺牲跟残杀,他们的亲人可以平安归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安安心心地耕种牧畜,走商贩卖,一切的磨难跟悲伤都慢慢被平静地接受了。
他有何不甘,有何……
有的,他一直都有的。
撇开楚王这层身份,是楚沧月的不甘与所愿。
他听到自己在跟那一道声音用坚定的口吻说道:“吾余生所求,唯愿与一人相守至白头,我要寻回她——吾妻陈白起。”
而系统在听到这句话时,连叹息都懒得叹了。
嘟囔一声:“你们这些人就没点新鲜的愿望,这都几个人了啊……”
想到陈白起临走之前所许下的愿望,系统无奈啊,当初陈白起受系统规则所缚不得不去完成系统任务,现在的系统也一样,天道的规则一旦定下,只能遵循。
“罢了,如你们所愿。”
这个“如你们所愿”也不知道是单指楚沧月他们,还是饱含那个临走前挖了个坑等着它的陈白起。
蓦然清醒过来之后,大多一场,楚沧月胸膛起伏不定,神色仍旧茫然失魂。
他颦眉揉额,有些不太记得梦中的内容,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用力想要抓住某样重要东西的感受。
勋翟听到动静后在外面担忧地喊了一声:“君上?”
楚沧月抬眸一看,已是大天亮了,他整理好衣冠步出牛皮帐篷,对他道:“如今楚国已无王侯,不必再唤君上。”
勋翟一听这话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懂这木已成舟,再不乐意也无法子:“那主子,咱们现在就启程去咸阳吧,我召了些楚国旧部,一路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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