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伯狂妄,今敢欺辱外祖父,他日谁又说得准不敢欺君犯上的。”
……
有说霍榷不是的,自然也有为他辩解的。
吵闹喧哗一时难止住,祯武帝用御案上的镇纸用力一拍。
“咚”的一声震响,这才镇住了底下的争执。
祯武帝道:“威震伯,老将军所说,你可有解释?”
霍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从文官之列中走出,揖过之后,道:“启禀皇上,臣的确昨个儿的确送了一块湖石到大将军府。”
冯老太爷一听霍榷认了,就忙道:“皇上你可听清楚了,他就用这么一块烂石头当做给臣的寿礼,愚弄欺辱老臣。”
祯武帝却不理会,又问道:“威震伯,你为何要送一块石头做寿礼愚弄老将军?”
霍榷回道:“启禀皇上,那是一块七窍玲珑石,有仙长说此石有镇宅之用。臣见外祖父这两年之中诸事不顺,便有心运回给外祖父置于大将军府中,镇一镇,煞一煞。昨日送石给大将军府臣的管事也是明白说过的,臣和家人也从未说过那是做寿礼的金玉之物,只是不想运回京城弄出这般动静,还被以讹传讹,成如今这般情景。”
冯老太爷一回想,的确不管是霍榷还是那位袁氏都不成亲口说过,那是做礼的贵重之物,什么都是他们自己人道听途说来的,还因此引来了旁人的羞辱。
祯武帝点点头,“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谣言误会。”
事到如今,冯家已是当面撕破脸,那里是一句误会就能善罢甘休的,冯老太爷想也知道,倘若今日不把霍家弄倒,回头霍家就能收拾了他了,所以一定要弄出一个对他们家有利的声势来,他们才好下手班倒霍家的。
“皇上,此事儿臣就当是误会了,只是平日威震伯对臣家人的欺辱绝非误会。”冯老太爷满腔愤愤道。
霍榷向祯武帝又一揖,道:“启禀皇上,老将军教训的话自然有理,可臣自认对外祖父一家从不敢有半分的不敬的,老将军却这般说,臣肯请皇上准臣问一句老将军,臣到底何处对老将军一家不敬了?”
祯武帝道:“准。”
霍榷问罢了,冯老太爷立时就说霍榷是如何对他们家冷嘲冷风,如何拿五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般地打发他们,作践欺辱,绘声绘色一一细说了出来。
听罢,霍榷道:“启禀家中祖母一直对家母不满,这婆媳之间的官司,作为儿子小辈的不好评说,但因此祖母对老将军一家就有些了偏见,故而每回见到都有些教训之语,老将军却说是作践侮辱,臣以为过了。”
霍榷这般一说,不少在家中夹在婆媳之间的人,都深有感触的,不禁都点点头。
罢了,霍榷从衣袖从取出一叠纸张来,又道:“老将军说在他家人上门求助之时,臣袖手旁观只拿了五十两银子就打发了。”将手中的纸张稍早展开如纸扇,“这些是进来老将军家人到臣府中打饥荒要去的银子,每一份上头都有臣舅舅、舅母签押。”说罢,将纸张一掷在冯老太爷脚下。
群臣都探头去看,只见上头一份赫然写着白银一百两,底下果然有手印签名。
有人大约数了数,少说也又三四十份,这样一算来,就三四千两了。
冯老太爷不信,捡起来一一看过,虽只一份是记一百两的,其余的都是五两一记,且耐不住这么许多份的也不少了,且上头的签押的手印也假不了,故而他也没话好说了。
霍榷又道:“这还只是老将军家人近日来的要去,还没算上旧日里拿的,还有米粮、人参等。老将军还老当益壮,应该不用下官帮老将军算一算这里头拢共就直值多少两银子了。”
这时韩塬瀚出列道:“臣可为威震伯作证,臣巡城,就曾有见老将军三位公子从镇远府运出不少米粮等物。再看如今威震伯出示的凭证,可见威震伯并非如老将军说的这般,不敬不孝,轻狂无理。”
一旦有人为霍榷说话,不少人就趁机附和了。
冯老太爷哑口无言,只得在心中暗骂儿子媳妇们蠢,拿了银子还留凭证的。
等众人稍安静了,霍榷又拿出几份契书来,向祯武帝再揖道:“还有这些是老将军马场所欠下的债务契书,臣千方百计拿银子要回的。”说罢,又将契书呈上。
王永才迅速接契书过呈给祯武帝瞧。
祯武帝随手翻了翻契书,“朕只略略算了算,这里头所欠就有近五六万两银子了,也就说威震伯拿了近六万两银子赎回这些契书。”
顿时殿内又是哗然。
这些契书正是昨晚乔达通过他那些三教九流之徒要来的,自然没给上头所欠的那么多银子,只拿了两三千两银子就要回来了。
“这样一个为外祖父一家,操心劳累,尽心尽力的外孙,却得外祖父这般诋毁,若是朕,怕是要寒心了。”祯武帝道。
冯老太爷早就羞臊得无地自容了,再听祯武帝这么一说,就有些慌了。
霍榷却道:“所以请皇上容臣对老将军说一句话。”
“准了。”祯武帝大手一挥。
霍榷转身向冯老太爷,作揖,“老将军姓冯,下官姓霍,能帮老将军一家的下官已倾尽了全力,今后下官怕是要力不从心了,有不周之处请多担待。”
这话正是告诉冯老太爷和所有人,他霍榷姓霍,不姓冯,帮冯家是人情,不帮也有道理。
后头的话,就是说他们霍家从此同冯家不相干,因他们霍家已仁至义尽了。
冯老太爷没想到霍榷还有这一手,眼看着大势已去,冯老太爷忙挽留道:“阿榷,是我老糊涂了……”可不等他说完,霍榷就会文官之列中了。
祯武帝在上头危襟正坐地看着冯老太爷一时红,一时白,一时青的脸色,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朕还想再依仗老将军多几年的,可也正如老将军自己所言到底是年纪不小的人了,告老归闲的颐养天年才是人情道理,故而朕也不能再留老将军了。老将军今日就递告老折子吧。”
这下连俸禄都没了,冯老太爷想要说话,却见祯武帝已起身走了,王永才高唱道:“退朝。”
事儿已成定局,觉着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不止是冯老太爷还有王諲。
可冯家的麻烦还不止如此,等冯老太爷犹犹豫豫拖拖踏踏写了告老的折子,从宫里出来只见一堆人围在他家门前指指点点,多是指责。
冯老太爷让人过去瞧了来回话才知道,是周家的人闹上门来了。
因今日就是周家被刑押回乡的最后一日了,一大早就官府的人来要押送周家的人,周冯氏这才醒悟,冯家拿了银子不办事儿,周冯氏想去要回银子,可那里还能让他们四处走的。
正好遇上霍榷派去护送霍韵的府里侍卫,听了周家人细细一说。
领头的威震府侍卫是个机灵,给官差塞了些银子,说只要是这日里出了城,就不算抗旨了。
那些官差看在威震府和银子的份上,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这才有了周冯氏在冯家门外大骂,引来百姓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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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回两全之法(五)
知道了缘故,冯老太爷理直气壮地上前呵斥周冯氏道:“放肆,成何体统,你到底还是我们冯家出来的,你看看你如今这副嘴脸,和刁妇有何区别,那里还有大家子的样子。”
周冯氏原见冯老太爷是长辈,还有些积威在,到底还是有些敬畏他的,可一想到大将军骗了他们周家最后的一点银子,不但不还,还把她从府里叉了出来,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指指点点。
再想到今后只能看霍韵的脸色,靠霍韵的嫁妆度日了,周冯氏就什么敬畏脸面都不顾了,对着冯老太爷就啐了一口,“呸,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不配同我说什么体统,我们家如今都落得这般田地了,你和你三个儿子还黑了心肝地把我们家最后的救命银子给昧了。今日来讨要了,你们就却死不认账,还把我给强叉了出来。姓冯的,我告诉你们,有吃了用了我们周家银子不还的,小心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冯老太爷在宫里就憋着一股子气,再听周冯氏这般耍泼大闹,气就再添了几分,“好个倒打一耙的泼妇。”扬手照周冯氏的脸上就打去。
把周冯氏打了个踉跄,一头磕大将军府的石狮上。
虽未见血,却让周冯氏一时眩晕难止,慢慢跌坐到了地上。
也不知围观的人群中,是谁先喊了起来,“杀人了,出人命了。”
一时间百姓吓得四处奔走,推搡踩踏之间,冯老太爷一时趔趄险些没一屁股坐地上去。
周冯氏只觉着额角钝痛,等眼前一阵眩晕过去,周冯氏抬手抹向额头,竟然已肿胀了起来,又见冯老太爷从人群冲撞得摇摇晃晃的,周冯氏也不顾她现下髻松发乱,衣冠不整的,爬起来就拿头向冯老太爷撞去,“我跟你拼了。”
想到以后子孙后代都不能有出头之日了,如今家里又这般田地了,周冯氏一时真有了不要命的想法,所以她那一冲的劲头真是豁了出去的。
就见冯老太爷被周冯氏这一撞,重重地撞上了大将军府门前的另尊石狮。
作为武将,只要上过沙场的自然都受过些伤的,冯老太爷自然也有。
此时冯老太爷就正好撞到旧患上了,一时疼得脸色都变了,汗水直冒。
而周冯氏到底是妇道人家,拼命一撞之后,自己也被反弹着跌坐在地了。
但周冯氏如今是不要脸面了,一坐在地她也不起来了,捶打着地面,还不时在地上滚两圈,哭着继续大骂。
这下引来更多人来瞧。
冯老太爷觉着丢不起这脸,便忍着腰上的剧痛,道:“你个泼妇,要不是因着要管你们家这些破事儿,我如今能连大将军一职都丢了吗?”
周冯氏如今那里管你是真帮过了,还是撩手没管的,他们周家今日就要刑押会原籍了,以后都不得翻身只能靠银子过日子,所以不管说什么她都要把五千两银子给要回来的,所以她就在那打滚耍泼,你能拿她如何的。
这时宫里内务府的人来了。
冯老太爷不再是大将军,自然不能再住御赐的大将军府了。
可冯老太爷也是今儿才递的折子告老,内务府自然也不能这么巴巴就来赶人,但他们是来拆大将军府的匾额的。
就是这么恰巧,让内务府的大总管听到了冯老太爷的话,老远就听到这位大总管桀桀的笑声,“哟,听说不是老将军自己递的折子告老吗?这会子怎么说得好像是圣上罢免了老将军一样?”
冯老太爷背上一寒,才要好说话,就听周冯氏又道:“果然是因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连皇上的都敢赖的人,更别说落井下石的贪了我们家的银子了。”
内务府大总管一听,道:“既如此,那老将军就恕杂家可不敢瞒了,回宫定要回明皇上了。”
眼看着事儿就要越闹越大了,冯老太爷怕周冯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就忙让随从拍门取银子来,打发了周冯氏再说。
拿回了银子,周冯氏自己都觉着好似脱了一层皮,坐在车马里,紧紧地搂着银子,一路落泪不止地往周家去了。
周家走那时,霍榷有去送。
周广博身负枷锁,满面憔悴与呆滞地坐在囚车中。
周广博的囚车之后,是周冯氏和霍韵的车马。
周冯氏是知败落了,无心再去应酬任何人。
霍韵则是因怨霍榷,她怨霍榷几次三番地不帮周祺嵘谋差事,不然周广博也不会铤而走险,让周家落如此地步,所以霍韵亦不见霍榷。
只周祺嵘下马来,可他一时也不知对霍榷说什么,一拱手便又作罢,翻身上马,随囚车远去了。
从此京城中再无凤阳周氏的。
虽说往后周氏在功名仕途之上是不能够了,但要从商却是可的,一代代地做富家翁亦是能够的,至少还能绵延子嗣不是。
而在南阳府里,南阳伯王諲正同幕僚大骂着冯家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什么,‘师出无名,事难成’,非常弄个是霍家对不住的他的名声,撇清楚了干系再动手的,不然无缘无故的名不正言不顺。”王諲一捶桌案,“好了,如今是真撇得一干二净了,不怕有人再戳他脊梁骨了。”
一老员外劝说王諲道:“事已至此,伯爷就不必再为这等愚蠢之人气坏了身子。下头的事儿,没了冯家可能会有些阻碍,可只要伯爷干净利索,倒也不怕的。”
王諲咧嘴呲牙地道:“先不着急,等皇上出了京城再说。”
“自然。”幕僚们齐道。
就在这日,皇后觉着腹中的胎气应十分稳当了,才将再怀龙嗣的消息公布。
说起也巧,来回话的太医才说完这喜讯,就见天外头原是阴雨绵绵的天空,渐渐云收雨散了,还隐隐见了日头。
祯武帝正在内廷阁同霍榷等众位大臣商议国事,见这般,就都出了内廷阁出来张望。
果不其然,只一盏茶的功夫,已多日不见的太阳出来了,随之天上挂起一道彩虹,众人皆惊叹不止。
祯武帝更是欢喜,“传朕口谕,皇后身怀龙嗣令天显祥和,此乃吉兆。今后皇后若诞下龙子,赐号,安宁,得亲王封;若是公主,亦以安宁为号。”
众大臣跪地,齐声道贺。
消息传开,自上而下有惊的,有喜的,自然也少不得暗中忖度圣心的。
这惊的,以王諲最甚。
第2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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