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人好不容易攀上高枝,还是那种可遇不可求的超级高枝,这个把月天天兴奋的像过年,文龙的话不亚于一记闷棍敲在他们心头,把他们从高枝上敲了下来。
如果林文静被韩老师骗走的话,米家可就鸡飞蛋打了,短暂的沉默后,屋里炸开了锅,舅舅气势汹汹道:“阿拉知道姓韩的小赤佬,荷包里拿不出多少铜钿,就凭他那副样子,也敢勾引我们家文静,看阿拉不打断他的狗腿。”
舅妈也跟着大呼小叫,仿佛韩老师已经把林文静怎么着了一般。
米姨把女儿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劝道:“文静,侬可别灌了伊拉的迷魂汤,陈大帅虽然是有老婆的人,但样样不比姓韩的强百倍,听姆妈的话,以后不要再理他。”
林文静说:“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那些信我看都没看过。”
米姨拍拍胸口,如释重负:“谢天谢地,这些小白脸最坏了,就会用甜言蜜语骗人,侬不搭理他是最好的了,明朝让老白到振华小学去教训伊一顿就太平了。”
“我也没打算嫁给陈子锟做小。”林文静接着说。
“什么!”米姨眼睛瞪得铜铃大,“侬脑子昏特了,陈子锟可是督军啊,侬摆什么架子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林文静坚定的摇摇头。
舅妈按捺不住,又开始冷嘲热讽:“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就开始摆谱了,人家看得上侬是侬的福分,哼。”
米姨道:“文静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里着想,阿拉养育你和文龙,不就图你们有出息么,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侬就算帮文龙谋条出路,也要答应人家陈大帅了。”
家里人的苦苦哀求并未让林文静回心转意,她明白和米家人说不到一起去,自己并不是不爱陈子锟,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正如舅妈说的那样,自己有多少斤两,能得到督军大人的垂青,陈子锟爱的是五年前的自己,不是现在先施百货当售货员的自己。
耳畔响彻米家人嗡嗡的抱怨声、哀求声,林文静突然站起来,拎起小包转身就走。
“侬去哪里?”米姨急忙问道。
“我想静一静。”林文静头也不回。
米姨不敢拦她,推了一把儿子:“去看着阿姐。”
文龙紧跟着去了,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哼,怕是人家陈大帅喜新厌旧,玩腻了吧。”舅妈一张嘴依旧尖酸无比。
舅舅道:“不会吧,陈大帅对文静还是一往情深的,就算厌,也得一年半载,怎么这么快就玩腻了?”
舅妈翘起二郎腿:“侬这些个男人,都一样。”
……
林文静不愿意留在充满铜臭味的米家,径直回到自己的住所,佣人已经回家了,屋里冷冷清清,连热水都没有,文龙知道阿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有人敲门,这个时间居然有人造访,文龙前去开门,打开一条缝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禁惊呼道:“陈大帅!”
屋里林文静听见了,不禁起身奔了出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下,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来的正是陈子锟,今天过年,家里高朋满座,尽是牌局,他想到林文静一个人孤苦伶仃,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居然还真被他猜着了,家里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
林文龙见到心中偶像,传说中的民族英雄,兴奋的乱蹦乱跳,林文静欲言又止,她心情矛盾的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子锟微笑道:“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给你三天时间准备,咱们去北京。”
林文静眼睛一亮,北京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梦幻般的古城,一切浪漫的美好的刻骨铭心的回忆都凝结在那座城市,陈子锟真是太了解自己了。
“但愿你的学习没有拉下,因为我已经帮你报考了北大预科班。”陈子锟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因为他看到林文静眸子中的欣喜。
“我也要去。”林文龙用国语嚷道。
陈子锟一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道:“没问题,不过要你妈妈同意才行。”
林文龙兴奋极了,拉着姐姐的手说:“阿姐,快答应啊。”
林文静期期艾艾:“你也去么?”
“当然,刚才我不说了么,咱们一起去。”陈子锟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怎么没回米家?”
林文静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子锟心里明镜似的,林文静和米家没有任何感情,不过这种烂亲戚终归是亲戚,一刀两断是不可能的,而且林文静以前受尽他们欺凌,不找点利息来说不过去。
“走,我送你去。”陈子锟不由分说,拉起林文静就往外走,林文静抵抗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跟着他走了,出门上车,带着姐弟俩再次前往南市。
陈大帅光临米家,全家上下兴奋到眩晕,正巧白先生也跑来过年,更是激动的语无伦次,陈子锟笑眯眯道:“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大家不要见怪。”
众人都站着听他训话,服服帖帖的不敢造次,就连伶牙俐齿的舅妈都消停了。
“以后谁敢欺负文静,我决饶不了他。”
“是是是。”
“文静是我的好朋友,都把嘴管严点,在外面胡扯八道,小心舌头。”
“是是是。”
一身戎装的副官递过来支票簿,陈子锟在上面签了个名字,撕下来一张递给米姨:“这个是给文龙买课本的钱,你拿着吧。”
米姨欣喜若狂,双手接过支票,瞟了一眼,是花旗银行的现金支票,数额一千元!大帅就是大帅,随随便便打赏就是一千块啊!
“好了,时候不早了,大家过个好年。”陈子锟抬抬帽子致礼,转身离去,米家人在外婆带领下一直送到门口,望着陈子锟汽车远去才罢休,南市穷人多,突然有汽车造访,邻居们都探头探脑,舅舅得意的宣称:“是陈大帅来看我们家文静,他是我们家文静的朋友。”
邻居们都伸伸舌头,总听米家老二吹嘘说认识陈大帅,原来还是真的。
回屋以后,舅妈干咳一声道:“这一千块怎么分?”
米姨傲然道:“什么怎么分,陈大帅说了,是给文龙买课本的钱,凭什么分!”
舅妈叉起腰开始巴拉巴拉,唾沫星子乱飞,林文静听的烦躁,起身便走,这下大家都怕了,慌忙偃旗息鼓,不敢再吵,小心伺候着这位姑奶奶。
……
春节过后,陈子锟真的带着林文静姐弟坐上了去天津的客轮,出发的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小雪,看码头上稀疏的送别人群,林文静的眼泪忍不住又下来了。
“别了,上海。”她默默念着。
同船前往的还有奉军少帅张学良,他对陈子锟突然冒出一个红颜知己的事情很感兴趣,时不时露出自以为心照不宣的表情。
“昆吾兄,想不到你也是我辈中人啊,哈哈。”
“汉卿,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小姐是我的朋友。”陈子锟欲盖弥彰。
“别解释,我懂,我会守口如瓶的。”
一路之上,陈子锟对林文静姐弟照顾有加,从未越雷池一步,这到让张学良有些纳闷了:“昆吾兄,你是柳下惠转世啊。”
陈子锟道:“汉卿,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初恋,这是一种感觉,破坏掉就没感觉了。”
张学良托着腮帮子想了老半天也没明白。
轮船的头等舱被他们包了,旅程舒适,时间就过得快,不日抵达天津港,驻津奉军前往迎接,队伍在天津张园暂休一日,次日乘京津快车抵京。
专列缓缓驶入正阳门东车站,蒸汽弥漫在站内,长长的月台上站满了身穿黄军装头戴狗皮帽子,手持奉天造辽十三年式步枪的奉军士兵,一个个腰杆笔直,身材魁梧,没有低于一米八的,看样子是张作霖的卫队来接站。
列车停稳后,车门打开,一个奉军尉官大声喊道:“敬礼,奏乐。”军乐声响起,士兵们齐刷刷举起步枪,向骁武上将军行持枪礼。
陈子锟重温旧梦的心情被这帮高粱茬子破坏的干干净净,正阳门车站是他初次见到林文静的地方,如今故地重游,正想找点当年的感觉呢,哪知道奉军整这么大的欢迎仪式,还找个屁的感觉啊。
林文静姐弟俩也被吓到了,他俩哪见过这么气派的场面,怯生生的跟在陈子锟后面连头也不敢抬。
这种正规场合,陈子锟自然要穿军装,自从上回见到奉军腰扎武装带之后,他也下令江东省陆军换装武装带,统一使用英式森姆布朗皮带,褐色双针扣宽皮带,斜跨和剑挂齐全,整个人更显英姿勃发,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放在帽檐边,大步向前,检阅了奉军仪仗队。
“昆吾兄,你家没收拾好,带着林小姐也不方便住在岳父家,不如住我那里?”张学良发出邀约,张家在北京的居所是以前徐树铮的府邸,顺承群王府,算得上北京顶级的豪华宅子了。
陈子锟道:“我在北京可不止一处宅子啊,宣武门内紫光车厂,那是我的产业,我就住那儿。”
出了车站,外面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站前空地上停着一溜小汽车,十几辆洋车横七竖八,车夫都躲在屋檐下袖着手缩着脖,远处风雪中的正阳门城楼依旧巍峨高耸。
陈子锟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和灰色的城墙,喃喃道:“北京,我又来了。”
第八十八章 咱爷俩是一路人
陈子锟和张学良在正阳门火车站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京畿卫戍司令部派车将陈上将军极其家眷卫队送回了宣武门内头发胡同紫光车厂。
看到大队军车开到门口,胡同内的邻居们纷纷关门闭户,躲之不及,宝庆也慌着关大门,就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看见了从车里钻出来的陈子锟,一身蓝呢子将军服和奉军的黄呢子军装截然不同。
“大……陈大帅,您来了!”宝庆急忙打开大门,冲后面喊了一嗓子:“是陈大帅来了。”小跑上前,接过勤务兵手里的行李,车后门钻出了林文静和一个小男孩,宝庆都看傻了:“这不是……林小姐么,乖乖,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对啊,这是林少爷。”
宝庆是见过林文静的,那时候陈子锟把林小姐带回了车厂,大家都为他高兴,以为林小姐和大锟子是天生一对,哪知道造化弄人,最终大锟子娶得还是姚次长家那个刁蛮泼辣的千金小姐。
林文静微微颔首:“薛大哥,您好。”
宝庆直搓手:“哎哟,林小姐您还记得我啊,赶紧里边请,外头冷。”
闻讯而来的杏儿风风火火的赶来,接过林文静手中的小皮箱:“哟,这不林小姐么,稀客,都五年了,您一点没变样子,我都成老太婆了。”
林文静道:“是杏儿姐吧,您也没怎么变。”
杏儿指着肚子道:“肚皮老高了,还没变,你呢,赶紧要一个,大锟子也不小了。”
林文静羞得满脸绯红,低下了头。
杏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话题:“快进去烤火,今年冬天可真冷。”
大伙儿进了车厂,在客厅坐下寒暄一番,陈子锟问宝庆最近北京太平么,宝庆叹口气说还行,就是奉军纪律太差,坐车不给钱还喜欢打人,别的都好。
“李俊卿干嘛呢?”陈子锟惦记着这位老友。
“他啊,风光着呢,李六子被枪毙以后,国民军倒是抓他来着,李俊卿东躲西藏的,在我这儿还避过几天风头,后来奉军进城,段祺瑞进京,冯玉祥不行了,他就又得瑟起来了,现在跟奉军一个大官打得火热。”宝庆言语里毫不回避对李俊卿的鄙视。
“那赵家勇呢?”
“车站的差使丢了,整天跟着李俊卿混,倒也不赖。”
聊了一阵,饭菜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饺子,蘸着醋和香油,那叫一个香,吃饱喝足,安排林文静姐弟歇下,陈子锟才出外应酬。
已经是傍晚时分,汽车在长安街疾驰,马路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被压得实在了,一轮弯月,路灯昏黄,古都已经入睡,但六国饭店、顺承郡王府等处却是彻夜无眠。
陈子锟先去了姚公馆拜见岳父岳母,结果却扑了个空,因为他事先没拍电报来,姚启桢夫妇不知道女婿要来,两口子都去六国饭店跳舞了。
又来到六国饭店,终于找到岳父岳母,见女婿突然驾到,姚启辰很高兴,现在他这个女婿可是风云人物,堂堂的封疆大吏,陆军上将,风头比自己还要强劲一些。
和岳父交流了一下北京的政治形势,,冯玉祥和国民军和张作霖的奉军形成对峙,段祺瑞没有兵,但声望足以压制两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子锟啊,现在各方都要拉拢你,你可要审时度势啊。”姚启桢语重心长。
“以岳父的意思,我已经帮谁?”虽然心中已有定论,陈子锟还是想听听姚启桢这个政坛老手的意见。
“谁赢你帮谁。”姚启辰狡黠的说道。
陈子锟呵呵一笑,不谋而合。
在六国饭店没有逗留太久,他又驱车去了顺承郡王府,拜见赫赫有名的奉军总司令张作霖。
已经晚上八点钟了,顺承郡王府依然是高朋满座,大门外停满了汽车,显赫荣华比当年的徐树铮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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