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闻了前几日贺书淮辞官了的消息,徐掌柜只觉得又是欣喜,又是可惜。
欣喜的是贺书淮辞官意味着今后他将有更多的时间作画赋诗,自己会有更多的钱可以赚;可惜则是因为一个前途无量的探花郎,方才及冠的年纪便早早地致仕,实在令人不解且唏嘘。
是故,此时此刻与贺书淮一起走在楼梯上,徐掌柜忍不住问道:“贺公子是少年探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为何突然辞官了呢?鄙人真是很为贺公子感到惋惜。”
贺书淮闻言,先是顿了一下,俊逸温朗的面容上旋即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近乎于无的笑意来。
想到这几年自己夙兴夜寐、不辞辛苦地练习诗画,只是为了今日能够辞官,不再做那人称功颂德、卑躬屈膝的臣子中的一员,贺书淮掩在宽宽袖口中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但终究,他只是温和有礼地笑着,淡声道:“徐掌柜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个不能一心二用的普通人,做官与作画两面不能一起兼顾,索性便辞了官职,专心为一品居作画好了。”
说着,贺书淮面上本便浅淡的笑意更是淡得厉害,“反正朝廷能给在下的钱财俸禄,一品居也不会少了在下的,在下也无意于做什么流芳百代的圣贤,如今所做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
听罢贺书淮这一席话,徐掌柜倒是颇感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对他如此光明磊落的几分钦佩与动容。
抚着自己短短的胡须,徐掌柜不由得笑道:“鄙人真是想不到,贺公子竟是这么一个心思玲珑的妙人。”
虽然当朝商业繁荣,社会上鄙夷商贾的风气有所改变,但贺书淮一个读书人,一个在一众读书人中都算佼佼者的、曾经的探花郎竟然会这般想,这不得不令徐掌柜感到很是意外与亲切。
拍了拍贺书淮的肩膀,笑容中更添了亲近与热切,徐掌柜笑道:“我们大寅繁荣兴盛,圣上又英明神武,大家都安居乐业,连带着读书人也不是如前朝那般,都要靠入仕这一条路来活着。贺公子既然这么看得起我们一品居,今后我们一品居定也不会亏待贺公子的。”
听到徐掌柜前半句对朝廷的赞誉之词,贺书淮似是顿了一下。但最终,他只是扯了扯唇角,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
虽然至今,贺书淮仍旧对当初强取豪夺了应岚,但最后非但没有给应岚幸福,反教她不得善终的容弘恨之入骨。
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人作为天下人的圣上,已经将一位明君可以做的皆做到了最好,哪怕是几百年后改朝换代,后人们恐怕也对他无可指摘。
只是……
想到那日去辞官的路上,见到的那抹与应岚甚为相像的身影,贺书淮只觉得眼眶一酸。
察觉到贺书淮有些冷沉僵硬的异样,徐掌柜不禁疑惑地看了过来。
压下心中的那抹酸涩与恨意,贺书淮不避不让地迎上徐掌柜看过来的目光,扯起唇角笑笑,“我们走罢。”
……
应岚走出房间,站在二楼汉白玉的阑干旁,垂下眼帘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
虽然站在这里有些无聊,但也总比在房间待一会儿,容弘便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好。
正在心里不无烦闷地想着今后该如何甩开容弘,得以顺利地返回清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亦莫名有些熟悉的声音。
“阿岚?”
声音的主人的语气中,似是带了些不可置信的微颤。应岚在心里叹了口气,虽未曾想起这是哪位旧相识,但还是神情平静地转过身去,目光中带着诧异与疑惑地看向身后的人。
在看清方才唤自己名字的人是谁之后,应岚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也会遇到贺书淮。
但更多的没想到、更多的诧异,却是因为自己的脸都被化成这样了,贺书淮竟然还能认出自己来。
定了定心神,在贺书淮还在怔怔然看着自己出神的时候,应岚对着他客套而疏离地福身行了一礼,特意用了清州话的口音,淡声问道:“这位公子,你应该是认错人了罢?我从未见过你。”
说罢,在贺书淮尚还没有反应过来,想要出声挽留的时候,应岚便已经转身下了楼去。
不晓得是否真的只是自己认错了人,贺书淮望着应岚离去的那个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肩膀被人自身后轻快地拍了一下,一道明快雀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贺书淮方才回过神来。
昭华公主眉眼弯弯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贺公子,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咦,贺公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呀?”
看着面前的昭华公主,与她满面的担忧与焦急,贺书淮的理智与思绪这才渐渐全部回归原位。
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可是看到他这副不同于平日,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昭华公主安能相信他的话。
顺着贺书淮方才看过去的方向,昭华公主也看了过去。待到看清了那道纤细的身影是谁之后,她不由得愈发疑惑。
昭华公主纳罕地问道:“贺公子,你认识我小姑姑吗?”
闻言的贺书淮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昭华公主,反问道:“小姑姑?”
点了点头,被贺书淮这么看着,昭华公主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但她还是认真回答道:“是啊,那位娘子正是我家失散多年、最近才新认回来的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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