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叔父羞愤难当,他正要暴起怒喝几句,伯公却出声了。伯公偏头过去制止还要加几句的岑闻,声音洪亮道:“行了。闻丫头,他毕竟是你叔父。”
看到疏雨一直不言不语在默默思索,伯公的目光探究地看过去,问道:“疏雨,你平日里最是聪敏,这会儿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疏雨还在走着神,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让父亲脱罪,方才她听见叔父出的阴损之计,不愿细听,她出神想着孙账房之事。但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伯公问起自己。
见她回神看向堂前,伯公又再次发问:“你妹妹说,现在茶园茶坊皆由你替你父亲顶着,那你可有甚么想法?”
这下问题抛到自己这儿来了,疏雨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从第一日查账起,便注意到,近两年来,官府多次分批收茶,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一季秋茶总共一百二十石,第一批交了一百石,第二批批交上去的茶是二十石。”
“而这从水匪处缴获的茶叶,也刚刚好就是二十石。”
众人听了,唏嘘起来,心里纷纷有了猜测。伯公沉吟片刻,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官府构陷岑家?”
“是。”
话锋一转,疏雨又接着说道:“可眼下,账册与孙账房一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衙门内的茶叶。岑家若要自证清白,也只能从这账册入手。”
伯公沉吟片刻,顺着话头问道:“这孙账房,又是为甚么要跑?
“难不成,他也与官府有甚么关系?”
疏雨点头默认了,“是有这般可能的。不然他只是一个账房,不参与收茶交茶,为何要躲起来呢?”
叔父之前插不上话来,他对此事来龙去脉其实也不甚清楚,一心只忙着来搅混水,这会儿好不容易他能说上一嘴了,自然是不屑道:“茫茫人海,我们难不成要去找他么?”
疏雨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对伯公说:“他若要躲,凭岑家的力气,自然是找不到。”
“可我想着,孙账房无妻无子,但与母亲感情深厚。他母亲身子一直不好,他就算再能躲,也不可能就此置他母亲于不顾罢?”
歇了一口气,疏雨不疾不徐地道出她的法子来:“所以,我们可以盯着他母亲与他街坊的动静。”
“我们去问过了,孙账房是在事发前一晚消失的。他母亲饿了一日一夜,是我们的人去找才发现的。”
心中有几分把握,她接着说:“孙账房的母亲,起卧皆难以自理。这会儿距离开堂还有七日,这七日,若是没人管,他母亲根本撑不住,孙账房也不可能真放得下心来。只要有机会,他迟早会偷溜回家。”
到底是明白人,知道此事可行,伯公冷眼瞟了一眼面上无光的叔父,问疏雨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疏雨正色说道:“派人盯着他母亲家,再盯着李家的动静。李家手上没有账册,定也是在找他。”
“七日后衙门审完,若是没有物证,会再审。若是真找人来顶,一审便签供画押,那岑家才是翻不了身了。”说着,疏雨的眼神瞟过叔父,眼神里哪里还有往日的谦顺,看得叔父浑身不自在。
伯公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肃穆地说道:“好,既已经有数,那便放手去做罢。”
“你父亲后头能如何,便要看你们了;茶坊的命数也尽数系于你们两个身上了。”这便是同意疏雨和岑闻代理茶坊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叔父悻悻站起,还要继续对伯公说:“伯父!不兴这么纵着两个丫头罢?”
伯公拄着拐杖站起,旁边伺候的人要来扶他,被他拒绝了。看着还要再闹的叔父,伯公冷哼一声,“此事若交给你,你哥哥怕是要走在我前头!”
“伯公,这算甚么事,两个丫头…”后头叔父再说了甚么,疏雨和岑闻都懒得去听了。庭审在即,她们本就忙不过来,所以神色肃然地,两人疾步走出了院门,准备回茶坊去了。
等回到了茶坊,便在账台边见到了要去送东西的长守。长守看见两人,忙停下了脚步,恭敬地叫了一声:“见过两位姑娘。”
疏雨正巧想安排他来做这盯梢一事,于是同他打完了招呼,客气地问道:“长守,眼下茶坊出了事,我们这边正好需要人手来帮忙,你可愿意跟着我们来做事?”
长守听了,把手上东西都放下了,正色道:“自然是愿意的,您与二姑娘是至善之人,帮过我姐姐,这个恩情我得还。”
“好。”疏雨点了点头。长守做事认真,对自己的姐姐和侄甥也不错,是可用的诚善之人,所以疏雨也认真地对长守交代道:“我们需要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轮着班白天夜里都得盯着孙账房那边,若是我们走运真的碰见了他,便将人拿下,带回茶坊里。切记,动作要小心,不能被人发现。”
认真记下了,长守找了几个与他年纪相当、做事勤快的伙计,分着两班盯着孙家。白日那班,或在附近走动,或干脆在附近岔街口找了个活计做着;晚上几人便蹲守在孙账房家门附近,生怕错过一丁点的动静。
盯了有两日了,孙账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终于,在第叁日的晚上,茶坊收到了消息,说是白日里有人见到孙账房去过医馆抓药,去问过大夫,那是治风湿痹证的方子,可有这病症的是孙账房的母亲。疏雨心中预感强烈,今日要下雨了,孙账房多半会出现。
这夜晚上下起冷雨来,长守他们蹲守在附近,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蹲了几晚没收获,大家伙儿便有些松懈,只有长守,自换了岗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怕惊动了谁似的,几个伙计呵着白气小声问长守:“长守哥,这账房不会不管他母亲了罢?”
长守听了皱皱眉,认真地说:“不会,他肯定得来。”
其余几个人看他神色坚定也只能悻悻作罢不再多问。过了会儿,有人来了,长守一伙儿人警觉地看过去,却发现是疏雨和岑闻。
长守站起来好奇道:“姑娘怎么来了?”
疏雨和岑闻提着两个食盒,一打开,里头飘出肉羹的香气来。疏雨把碗筷拿出来,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发着汤食的岑闻,疏雨清楚她不稀得说场面话,也喜欢听着自己来安排,可这不代表岑闻自己不能顶事,况且以后大伙儿也不能只识大姑娘而不识二姑娘罢,疏雨于是笑着说道:“闻儿特地叮嘱我给大家伙儿送些热食来,辛苦你们了。”
听姐姐这么说,岑闻也知道姐姐用心,她回头默默去看疏雨,正巧疏雨眼神也对了过来,两人眼神撞上了,里头都盛着彼此和夜色。
过了几瞬,岑闻想到正事,挪开了眼,大抵是两人经历过太多起伏,眼神相对时更多的也就是坦然和心安。
一碗肉羹下肚,让百无聊赖的一伙儿人又打起了精神来。岑闻四周环顾着,看蹲守后门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她转头对疏雨说:“姐姐,我去后门看着罢。”
疏雨应下了,轻声对在场家仆说道:“你们跟着二姑娘等在后门,我带几个人去西边看着。”她过来时注意到了院子西边有一颗梧桐树,树杈伸到了墙外。那树后便是孙账房母亲的屋子,孙账房是不大可能走前门回家的,那如果他也不走后门,便有可能会来爬这颗梧桐。
子时叁刻,正是夜半熟睡时,更夫巡过这条街后,除了惨白的月光地上不剩一丁点亮堂。
疏雨带人守在西边,岑闻一行人躲在邻居家墙根下盯着前门,而长守则盯着后门。又过了半刻,凄冷的街巷上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跑过来,途中不忘四处张望,天色太黑看不清长相,但那枯瘦的身影却揭示了来人的身份。
雁乔蹲在疏雨身边,昏昏欲睡中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忙睁大眼,然后便看见了疏雨目光早已紧盯住了巷口冒出的半个人影。
又往前窜来一步,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正是躲了许久的孙账房。只见他仔细看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闪身走出来。
目不转睛地,疏雨在等他进一步动作,等他要顺着墙攀上树去正进退两难时,便可以将他一把捉下。
顺着漏窗,孙账房爬上了墙根,等他两只脚都停在窗上时,疏雨转头,迅速朝家仆挥了手。
几人从暗处窜出,如离弦之箭般几步冲到墙根下,趁孙账房还没反应过来,便伸出手去紧紧抱着腿将他一把拉了下来。从墙上滑下来那一瞬,甚至还来不及叫喊,孙账房嘴里便被塞进了个布团。看不清拉住他的人是谁,他只顾拼命挣扎着,手费劲往外抽,挣得额头上青筋爆出来了,可还是拗不过身旁的两人。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将他牵制在了原地。
疏雨也从暗处走了出来,她对雁乔说:“把闻儿和长守喊过来罢,人抓到了。”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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