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白化病人,有器官衰竭的风险,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应该很容易心动,不管是否需要移植,都会想上船看看?”
器官移植。霍染因提炼喻慈生话里的重点。船上的所谓“延续生命”,就是“器官移植”,这也是陈家树的“罪名”。
“这是很简单的推测。”霍染因回答。
喻慈生的外表洁白无瑕。
但对方的内心,是否如同外表一样无暇?
霍染因从不这样认为,不是因为今天的这段对话,在更早喻慈生救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猜测,真正洁白无瑕的人,能在毒贩手下救人吗?
可是这么多年来,自两人相处的蛛丝马迹中,别说确凿罪证,就连疑似犯罪的蛛丝马迹,他也没有找到,再加上喻慈生本来在国内呆的时间很少,久而久之,这种怀疑就淡了。
也许正像喻慈生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他是个“生意人”。
这个生意人,有自己一套白中带灰的处世观点。
他曾问过喻慈生为什么要救他。当时喻慈生沉吟片刻,回答:“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多交朋友。”白化病人微微笑着,他的背后,代表着智慧和财富的金碧辉煌象头神,似也摆动象鼻,舒张尖牙,在微微而笑,“社会是由人组成的网络,也就是说,只要在足够的节点上有足够多的朋友,社会对你畅通无阻,你所到的每一处,见到的每一个人,碰到的每一件事,都会额外的友好与和善。我喜欢这样美好的世界,我在为进入这种美好世界而努力。”
“推测并非真相。”
喻慈生的声音将霍染因拉回现实。
“白化病人确实面临着种种问题。我身体里的器官,也确实承受着疾病的威胁。但我想要更干净的东西。”
“干净?”
“比如人造器官。”
“听上去像是科幻故事里的东西。”
“对于古人而言,飞机是科幻,火车是科幻,连相机都是照妖镜。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幻故事里的东西,终究会变成现实世界中的存在。因为这本来就是人类的期望。而要实现人类的期望,只需要一点小而寻常的推力。”
“比如钱?”霍染因说。
“难道不是吗?”喻慈生反问,“钱难道不是作为一般等价物,集成了人类生活必须及梦想高度的一种东西吗?”
“我说不过你。”霍染因揉揉额角,“应该让纪询来和你鬼扯。”
“我很期待和他坐下来聊聊。”喻慈生愉悦说。
“那么,”霍染因,“他呢?”
之前他对喻慈生的拜托中,除了陈家树的事情,还有最重要的:关于纪询。
“说起这个,我请了国内的私家侦探跟踪你的男朋友。插句题外话,”喻慈生说,“在国内,这种私家侦探是犯法的吧?”
“……”
“另外你的男朋友‘警觉心很高,反侦察力很强,这生意做不了’,这是我请的侦探告诉我的。”喻慈生复述。
“所以没跟上?”霍染因有点想笑。
“跟上了。”喻慈生,“这是加钱的话术而已。一个人跟不上,五个人跟,五个人跟不上,十个人总包围得了。就是钱花得超出我的预期了。”
“听上去你还挺开心的。”
“这是生活中的小惊喜。”喻慈生笑道,“因此我不会让你报销额外费用的。”
接着,喻慈生将自己得到的种种关于纪询的消息,尤其是纪询都到了哪些地方,都告诉霍染因。
霍染因静静听着,对方说的绝大多数内容,尤其是关于霍栖萤的内容,都和纪询刚才发给他的短信中写的一致。
只有一点。
纪询在前往福省之前,先去了鹃山背后的村落。
又是这个村子。
纪询独自来到这个村子,又去村中的垃圾站,究竟做了什么?
“总之,”喻慈生说,“消息都告诉你了,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了吗?”
“多谢。”霍染因避而不答,只是道谢。
“希望我带给你的是个好消息。”喻慈生感慨,“很多我们习以为常,挂在嘴边的,比如爱情,幸福,甚至信任,以为摆满大街随处可见。其实都是人生中奢侈品。奈何太多的人,日子过得糊糊涂涂,根本不具备辨识鉴赏的能力,在街上随便买到了假冒伪劣的仿制品,还洋洋自得四处炫耀,等到一朝发觉,又如晴天霹雳,反而去怪罪爱情,幸福,乃至信任本身。”
“……是啊。”霍染因笑了笑,“这件奢侈品我随身携带许久了,还崭新一如往昔。”
这不是谎言。
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相信纪询,始终相信。
他们又寥寥谈了几句,霍染因挂掉电话。
接着,他在桌前沉思许久,渐渐理清楚了思绪。
他在陈家和手机里的a片中找到了失踪案的受害者,在之前办过的案子里,能和a片连上关系的,唯有陈见影。
那是依托着福兴教育,诱惑未成年少女玩cos,拍私房的摄影师。
而实际掌管着福兴教育的孙福景,多年来一直有拜妈祖的习惯,他和纪询当初抓捕孙福景时,也曾推断孙福景背后有人,只是孙福景不开口,所谓“背后的人”,也就只落了个凭空猜测,没有后续。
以及最为关键的。
先将纪询从这个案子中取出来,只看赌场、废弃工厂等“线索”,足以证明,背后一直有只手,在推动着“陈家树拐卖走私并器官买卖”案件的进行。那么这些来自暗处的眼睛,是否一直在盯梢着警方的侦破行动?
倒回头去。霍染因想。从陈见影,孙福景开始,再调查。
但这一调查,必须保密,对许多人保密,包括纪询。
他的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相信纪询,也始终有另外一块地方,怀疑纪询,怀疑一切。
第二四三章 你是在坚持公正的公正,还是在坚持公正的坚持?
霍染因亲自去了趟鹃山背后的村子,找到垃圾站,见了这里的主人。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太费劲了,他出示了警官证,对方也没有伙同可疑分子隐瞒警官的意思,很快把当时的事情说了。
给钱取信的,确凿是纪询。
那么最初将信件放在这里的,又是谁?
霍染因问垃圾站主对方的样貌,遗憾的是,站主只记得当时来放信的人个子高,人结实,至于样貌,藏在帽子和口罩里,看不清楚。
但那封纪询拿到的信,霍染因也拿到手了。
站主主动交给霍染因:“当时有点好奇,偷偷看了眼,看不懂什么,干脆拍下来,现在上交警察。”
信是加密的。
回警局的一路,这封信件的内容,都反反复复出现在霍染因的脑海。到了警局,他直奔周局的办公室,正好碰见袁越从里头出来。
袁越很友好地同他点点头。
霍染因简单回应,头点下去的那一刹那,他闪过个念头:破解信件的密码,袁越会不会知道?接着挽留先于理智出了口:
“袁队,稍等。”
袁越讶异看来。
刚离开的袁越去而复返,还稍带了个霍染因,正拿着保温杯喝西洋参降火茶的周局懒得说话,挑挑眉梢,投去疑惑的眼神。
这次霍染因没有隐瞒,前边的是他的领导,旁边是他相信的同僚,从陈家树到纪询再到孟负山,将所有蛛丝马迹下他的想法和推测,逐一说出来。
不知不觉,周局放下了降火茶,袁越也拿着那份信的照片低头看起来。
片刻,袁越抬头,对周局和霍染因说:“抱歉,我看不出来。我和纪询搭档的时候,也从没有见纪询写过什么密文。”
“那就找局里的专家,看能不能破译出来。”周局说。
“我申请对纪询进行电话监控。”霍染因沉声说。他曾说过不会对纪询的电话进行监听——那是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
像是一个重低音落入空气,溅起一圈圈滞涩的沉寂。
“你怎么看?”周局点了袁越,问。
“我认为纪询没有问题。”袁越沉默片刻,说,“但如果霍队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同意,我相信纪询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排除了纪询,我们可以把更多的力量放在正确的方向上。”
霍染因不动声色撩了眼袁越。
对方的回答比他预想得要好,他曾觉得,出于对纪询的信任,袁越会坚决反对;不,或者说完全不反对,才是袁越对纪询真正的信任。
“不行。”周局说。
“局长……”霍染因上前一步。
“监听的理由呢?”周局反问,他的声音很低,像风雷藏在云翳深处,隆隆作响,“因为一封信?孟负山确实身负杀害陈家树的嫌疑,但谁能证明送信的就是孟负山?你曾见过孟负山,你在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里找到了属于孟负山的身影吗?”
孟负山在琴市救过纪询和霍染因一次,事后出于对孟负山的保护,霍染因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向上汇报,直到最近,他才将所有的事情私下向周局说明,警方在查的失踪人员孟中海,原名孟负山。
霍染因隆起眉心。
上次去那个村子就发现了,村中的摄像头大多被破坏,时间太紧,重装修复项目根本还没有启动,监控都没有,当然也不可能找到孟负山出现过的证据。
问题便在这里。
他对纪询的怀疑,目前虽露苗头……但依然只是如浮萍般没有根据的怀疑。
这种怀疑,在周局态度鲜明的反对之下,也有声音,顺势从被阴霾密遮的心湖里悄悄冒出来:
霍染因,你对纪询的怀疑,来自你一直坚持的公正。
如果这种怀疑是错误的,坚持的公正还是公正吗?
你是在坚持公正的公正,还是在坚持公正的坚持?
这天的晚间,霍染因给组里的人安排了任务,主要是在他不在的时候负责二支的情况。
谭鸣九问明白霍染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之后,满头问号:“纪询……是我知道的那个纪询?”
“是。”
“霍队,您这趟差,上头批了?”谭鸣九小心翼翼。这个问题很关键,关系到纪询是否被局里认定有问题。
“没有。”
“既然上头也没批,那纪询毕竟是我们过去的同志,法律意识和道德操守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谭鸣九欲言又止,就差说出“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了。
“你是纪询肚子里的蛔虫?”霍染因平静问,不等谭鸣九说话,他冷笑一声,“我都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给他打包票,你打什么。”
谎言之诚 第2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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