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若真是如他所想的那样，曹不宁是轻易赶不走这个孩子的。
    数百年前，东歧大陆上除了人类修士，还有妖修是顿悟后走上修行飞升之路的天地灵物。
    人类修士与妖修之间一直都不太平，天地珍宝有限，妖修作为天地灵物，所珍藏的宝物比之人类修士要多得多。
    为了争夺珍宝，人类修士与妖修之间屡次发生冲突。
    最后一次大规模乱战后，妖修选择了离开东歧大陆。
    但时至今日，留在东歧大陆的人类修士，仍然对妖修讳莫如深。
    徐妄之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
    妖修并非如今这些连妖修都没见过的人类修士所以为的那样可怖。同人一样，妖修也有好有坏有善有恶，只是人类修士放大了妖修的善，忽视了妖修的恶。
    以人身入妖道，本就稀有，徐妄之摸了摸体内默默运转的妖丹。
    以往发生过人类修士无法结丹选择修妖道的例子，和人类修士不同，妖修一如修行之门便有妖丹，因为这个原因，不少修士选择剖走弱小妖修的灵丹占为己有，成为伪妖修，这也是妖修与人类修士水火不容的其中一个原因。
    陈年旧账又烂又臭。徐妄之以为，自己还是不能轻易暴露如今妖修的身份。
    然后，他需要找个机会，和三禾剑宗颜宗主聊一聊。
    但在他找到这个机会前，凤庆城先遭遇了魔宗的正面袭击。
    魔宗还算有点良知，没有杀无辜凡人，入城后直奔城主府。
    庆字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拦住了魔修的攻击。
    城主府内，徐妄之带着行甲和行字卫，匆匆往府门处去，却被程赢堵回了议事厅。
    你在这里等着，我带行甲他们出去看看便可。
    徐妄之皱眉：我是少城主，不能龟缩后方。
    程赢：正是因为你是少城主，才更需要镇守后方，不是吗？
    行甲和向善也都劝起徐妄之。
    清婉最后才开口：少城主，以程修士的手段，对付府外那些不成气候的魔修，不会有问题的。
    徐妄之知道清婉说的没错，略微有些泄气地看向程赢。
    程赢笑着捏了一下他的手，安抚好他，才转身离开。
    很快，住在客院的蒙洛也听说了此事，赶来议事厅见徐妄之。
    妄之，我已经通知了城中有意相助你的散修，他们正赶来支援城主府，定会无事的。蒙洛安慰他道。
    徐妄之闻言，不动声色：多谢阿洛。
    可惜我是个药修，帮不上太大的忙。蒙洛语气愧疚。
    徐妄之：你言重了，晚些时候我方若是有受伤的，还得劳烦阿洛的灵药了。
    蒙洛：这自然没有问题。碧河，你去看看，外面情况怎么样，受伤的修士多不多。
    蒙洛吩咐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厮。
    是。
    徐妄之看着，歪了歪脑袋，门外立刻有留守的行字卫跟了上去。
    很快，碧河回来了，脸色并不好看。
    少宗主！外面来的不止是魔修，还有要拿魔宗悬赏的亡徒散修，我们这边受伤的很多，有个黑衣修士伤得最重，我看府中护卫正围着他。
    什么？徐妄之下意识站起身来。
    你说受伤最重的是谁？
    我听旁边人叫他程修士。
    徐妄之抬步便往外走去。
    候在一旁的清婉连忙追上去。
    但药宗的少宗主早她一步跟上了徐妄之。
    清婉愣了一下，落后两步。
    回廊拐角，蒙洛袖中露出一把纯黑匕首，在身子隐蔽下，刺向疾步前行，身后全无防备的徐妄之。
    然而，就在纯黑匕首触碰到他衣服的同时，可怖的灵力自徐妄之身上爆开，蒙洛不备，直接被爆裂灵力冲击着摔倒在地。
    倒地的一瞬间，他诧异抬头，看向徐妄之。
    你的修为？
    徐妄之已经转过身来，不喜不怒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心急如焚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他朝蒙洛走近，每走一步，脚下便有金色莲花盛开。
    蒙洛胸口一窒，嘴角渗出血来，眼前逐渐朦胧。
    第64章 战
    蒙洛虽然是药宗宗主嫡孙, 但是小宗门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实际并不好生存。他们确实能炼制出救命良药，但却往往守不住这些丹药。三年前那场祸事发生前夕，他曾连夜奔波至凤庆城, 试图寻求帮助, 却只被告知徐妄之闭关已有两年。
    他知道他谁也不能怪罪, 可他就是忍不住心生怨怼, 对天道, 对师长，对药宗, 对徐妄之, 对所有人
    到今日, 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幻境之中，被洗劫一空后深陷火海的药宗山谷被他扔在了身后, 耳边是曾经始终是他梦魇的乐音, 却已经不再让他心颤。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 蒙洛听到徐妄之问他。
    为何？
    蒙洛苦笑一声：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一年前他曾和魔宗做过一桩不平等的交易，如今不过是还债的时候。
    我无话可说。
    蒙洛这么说着, 闭上眼，等待徐妄之结束他的性命。
    然而他等了许久, 并未感受到丝毫痛感。他睁眼，眼前已经没了徐妄之的身影。
    城主府府门前的石阶已经被血染红, 原本对这场乱局还没有实感的徐妄之在看到这一幕时, 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徐妄之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再次在徐妄之脑海中响起。
    你是他们的灾难。
    只要你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徐妄之恍惚想起，五年前, 也曾有这么一道冰冷却满是诱惑的声音与他对话过。
    只是和五年前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不会再轻易被蛊惑。
    这一切明明都是曹不宁造成了，为何反而是我该心怀愧疚？
    该偿还我眼前这片血债的，是曹不宁才是。
    这里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对曹不宁的诅咒，诅咒他，永不飞升。
    随着徐妄之的最后一句话落地，那道声音闷哼一声，再未出现。
    此刻，刚刚找到迫魂术傀儡所在的程赢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看见傀儡双眼留下血泪，下一瞬，无火自焚，化作灰烬。
    曹不宁的迫魂术，被徐妄之破了。
    程赢松了口气，目光顺着那缕消散的灰投向了城外。
    曹不宁就在近处。
    徐妄之也察觉到了那股让他警惕的灵力迅速从城内收拢缩回了城外。
    霜晓出鞘，载着他追了上去。
    半途有不知死活的亡徒散修自觉修为高深，试图拦他，却被徐妄之陡然爆发的灵力所慑，再不敢跟上。
    和他一样不自量力的散修并不少，也都从徐妄之身上感受到了明明属于大宗师的威压。
    徐少城主，是大宗师？
    徐少城主是大宗师。
    徐少城主是大宗师！
    这个消息一经扩散，冲着魔宗悬赏来的散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收手准备离开凤庆城了，生怕走得太慢被徐妄之记住。
    杀大宗师，就魔宗那点悬赏，不值。
    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
    凤庆城外一处荒郊。
    徐妄之和程赢前后脚落地，相视一眼后，看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与此同时，曹不宁也看着他们。
    能破他的迫魂术，曹不宁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徐妄之身上。
    不过五年，你便到了大宗师的境界？他背着手，目光又落到了程赢身上，这不可能。
    就连程赢都还没有到达大宗师的境界，他一个后天灵根，怎么可能
    还是用了什么伪装修为的法器？
    心随念转，曹不宁眼神冷了下来。
    今晚，结束一切。
    程赢：曹尊主不去找三禾剑宗的麻烦，却只敢找凤庆城的麻烦，是因为三禾峰有颜宗主在吗？
    曹不宁的目光落在了程赢身上：当初是本尊饶你一命你才得以苟活，如今竟敢如此与我说话，果然是不知感恩的东西。
    程赢：曹尊主似乎忘了当初屠戮江氏一家的是谁，让受害者感恩凶手，未免强人所难。
    看来你是定要与本尊作对了。曹不宁语气不善。
    程赢：妄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徐妄之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心底其实也是忐忑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打得过曹不宁，但好歹现在他也堪堪是大宗师的境界，一战之力总还是有的。
    霜晓出鞘，被他握在手中，闪动着冰蓝灵力。
    曹不宁，废话就不必说太多了。就算我来自异界，你非天道，又有何立场说要送我回我的世界？徐妄之语气嘲讽，替天行道，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魔宗的人。
    曹不宁眯起眼来：错了。
    徐妄之皱眉。
    曹不宁抬手，扬起兽骨长鞭：我魔宗所为，就是天命所指。
    气氛一触即发，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几乎是同时，曹不宁与程赢正面交手。
    徐妄之抬步要去帮忙，一道赤红光线从远方射来，停在了徐妄之跟前。
    我也要揍这家伙，让他跟颜随瞎叭叭崇歧坏话。
    徐妄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多一个人不是，多一把剑，总归多一份胜算。
    那就有劳前辈了。
    说完，徐妄之加入战局。
    曹不宁毕竟多年大宗师，实力雄厚，程赢身为体修虽然能够跨境界战斗，却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看到程赢被长鞭缠住小腿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徐妄之的心有一瞬间的颤动。
    是的，他怕。
    比起自己的死，他更怕程赢因为自己出事。
    冰蓝剑身触及长鞭，霜雪顺着长鞭朝曹不宁覆盖而去。
    曹不宁反应很快，催动灵力，冰凌四溅。
    只有这点本事？曹不宁冷笑一声。
    徐妄之挡在咳血的程赢身前，赤红长剑与他并肩而立。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这家伙。破天在徐妄之脑海中怒吼。
    遮月的乌云被夜风吹走，月光再次洒了下来。
    徐妄之抬眸，眼瞳已经转成了深红色。
    与此同时，红雾笼罩在他身侧，属于大宗师的灵息终于不再遮遮掩掩。
    白狐九尾在他身后若有若现。
    看清他周身浑浊灵力，曹不宁有一瞬间的错愕。
    妖修？
    然而徐妄之并不容他走神，冰蓝长剑裹挟着红雾，朝曹不宁攻来。
    曹不宁皱眉，侧身避开。
    却未想到，一柄赤红长剑紧随徐妄之朝他刺来。
    这次他避闪不及，被伤了胳膊。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曹不宁真的怒了，他勾起嘴角：剑宗弟子走上妖修之路，就算我不取你性命，东歧大陆也不容不下你。
    话音落地，曹不宁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是恶意的声音。
    我等着看，看你是妖修一事传遍整个东歧大陆后，还有没有人站在你身侧。
    这次就算是颜随，也护不住你。
    魔宗
    曹不宁悄无声息地回了寝殿。
    随着殿门开合，殿内的一面水镜漾着白光。
    人杀了吗？声音自水镜内传来。
    曹不宁在桌旁坐下：还需些时日，这次不用我动手，整座东歧大陆的修士都容不下他。
    最好如此。
    你受伤了？
    曹不宁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无碍。
    然而，水镜却不平静。
    淡白色的灵息从镜面上浮起，变成丝状，缠上了曹不宁的胳膊，但马上又颤动着缩了回去。
    是崇歧！是崇歧伤的你？
    曹不宁皱眉：不是，是一把赤红色的剑。
    啊。水镜一声叹息，是破天。但是破天不可能会听不是崇歧的人的命令，那异界之魂果然有古怪，需得尽快诛杀才可。
    我知道。
    不要轻视你的敌人，不然你会后悔的。
    曹不宁不以为意：他很快也会成为全东歧大陆修士的敌人，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一个为了提升修为走上妖修之路的修士，只会被所有修士唾弃，这个他留恋的世界，再容不下他。
    曹不宁拿出尺罗，吩咐属下：以最快的速度，将凤庆城少城主是妖修一事散播开去，我要东歧大陆每一个修士都知道这件事情。
    他的话音刚落，殿门无风自动，被从外打开。
    三禾峰宗主颜随，就站在他寝殿门口。
    颜随的目光直直落到了水镜之上。
    仙人，好久不见。
    第65章 清醒
    曹不宁气笑：颜宗主, 不请自来，有些无礼吧？
    打扰了。颜随如此说着，却是直接越过门槛, 走进殿内。
    水镜自颜随出现起便失去了声音, 看起来同普通水镜没有什么不同。
    颜宗主擅闯我寝殿, 难道是倾慕于我？曹不宁讽刺他道。
    颜随看着水镜, 显然这方水镜是单方联络的法器, 对方听见自己到来，直接撤了灵力。
    他看向曹不宁：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曹不宁失笑：颜宗主这话问的, 跟来捉奸似的。
    然而下一瞬, 锋利的剑刃搭上他的颈侧。
    颜随的剑, 可不同于其他剑修的剑。就算是曹不宁，也不敢轻视。
    曹尊主可能不知, 我不太喜欢听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