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翻开桌上卷宗,精准找出一张,指着上面的字:“你看这里,韩宁侯夫人单氏,也不只一次和他见过面,只是气氛不佳,常有争吵。”
同样也是,时间拉的很长,并非同一时间段频繁寻找,才瞧不出什么,可若结合两个人的经历,一起看呢?那单氏和他的‘关系不好’,就很像因为说不服,发脾气了。
仇疑青指节轻敲桌面,指着另一张卷宗上的消息:“别忘了东厂富力行。”
此人也曾多次和刑明达在宫外‘偶遇’。
至少现在明面上,班和安和韩宁侯夫人是太皇太后的人,他们找刑明达,很可能是为了策反,富力行,目的可能就不一样了,很可能是为了敲打和确认,此人现在是否仍然可信。
申姜摸着下巴:“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凶手岂不是只能是富力行了?”
“也不一定,莫要忘了,我们这个结论的前提是——如果这个方向正确。”
叶白汀提醒申姜:“我们也不能忽略‘反间计’的可能,万一刑明达的‘背叛’,是尤太贵妃指使的呢?她想借此机会,想要探知太皇太后到底知道多少秘密,可不就得兵行险招?”
太皇太后要是上了套,她就成功了,太皇太后要是不上套,还看破了,那这个执行‘反奸计’的人,还能得得了好?
甚至韩宁侯夫人的死,都是因为行事不密。
申姜感觉自己都牙疼了:“这宫斗真的……太要命了。”
套路太多了,哪个方向不考虑都不行!
“不急,只要我们找到确切证据,就可以排除其它,留下最为正确的那条路。”
叶白汀一点都不着急,看着小白板:“既然说到死者,我们目光回归到今年的时间线上。虽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权势斗争,渊远流长,既起了头,便永不停歇,我猜这些年来,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都没停过,有很多互相提防招揽打探的东西……三皇子的存在,我感觉时下,两宫都是知道的,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我们还未窥得个中真相。”
总有一方是守,一方是攻。
彼此勾心斗角,互相陷害是一回事,保守秘密至今,不让宇安帝知道,是另一回事,眼前大局势似乎平衡稳定,实则宇安帝已经起来了,若无意外,她们都得在他手下讨生活,谁都不愿意污点暴露,遂在这方面,两宫是一致的,也所以,锦衣卫这次查案才这么难。
刑明达死了,韩宁侯夫人单氏也死了,可能是行事不密,也可能是其它,总之,这两桩命案昭示了一件事,当年的秘密暴露了。
核心圈子的人,身在秘密漩涡的人,尹梦秋不可能不害怕……
“尹梦秋很聪明,一路从宫女走到女官,并不容易,她可以做到人前云淡风轻,在指挥使面前仍然不露声色,但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如果对未来担忧害怕,她会做出怎样行为,没主意时,会想找谁商量?”
“尤太贵妃?”申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人,“可这么多年过来,她好像也不能算是尤太贵妃的人了?”
尹梦秋只是在二十四年前,出事的这一年,跟在尤太贵妃身边,可之后,回了京城皇宫,她就被调去了别的宫殿做事,其中就有太皇太后的长寿宫,且在那里做事做了很久。
申姜有点想不透:“她这算单飞了,还是算背叛了?要是背叛,一起经历过那么大的事,知道那么多秘密,就尤太贵妃那小心眼,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能容她活到现在?要是没背叛,是被允许下的‘单飞’,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那么久,太皇太后眼睛又不瞎,能看不出来?”
关键是他们查了这么久,尹梦秋这二十年下来,还真就和尤太贵妃没什么牵扯,平时几乎没有来往,大事小情都不沾身,除了这几个月尤太贵妃多出来的那个兴致——尹梦秋必须每日晨间给她熏衣服,再无来往。
就因为这点可疑,他曾按着查过,但很遗憾,没什么收获,只感觉尹梦秋好像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低调。
这尹梦秋,现在,死前,到底是谁的人呢?
叶白汀目光微闪,突然想到了一个新方向:“聪明人间的来往,往往心有灵犀,不需要太过表层的对接表达……或许,她找到了别的路呢?”
“有了新山头?”申姜恍然,“少爷说太皇太后?尹梦秋还是被攻克了?”
叶白汀摇了头。
申姜一顿,他猜错了?
就见指挥使沉吟片刻,说了两个字:“皇后。”
“皇,皇后?”申姜都惊了。
叶白汀垂眉:“因时间线方面的考虑,皇后娘娘目前仍在嫌疑人里,未被我们排除。”
申姜试着顺着这个方向思考:“皇后娘娘非常聪明,入主中宫不足五个月,已经将各处料理的妥妥当当,宁寿宫和长乐宫那两尊大佛,哪一个都不好相与,她能这么顺当,没准还真是掌握了什么巧法,搞定了某些人……”
想也知道,宇安帝早年在这两尊大佛面前扮猪吃老虎,现在朝局稳定,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这两个人明显惹不起了,也不敢有大动作,遂这一两年来都很老实低调,可今年不一样,皇上成亲了,中宫有了皇后,两个要是不借风起点波澜,暗中推搞那么几手……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宫斗心得!诏狱新进一个小狱卒,都要被前辈们敲打敲打呢。
这么一想,皇后娘娘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啊!
叶白汀:“皇后娘娘一定有针对两宫的制衡之法,但也一定维持的很辛苦,毕竟新人初来乍到,光是拿住下面人,让人忠心为她做事,就要花费很多力气,想要一劳永逸彻底的解决……经年旧事,掀开能破天的大秘密,她必定会感兴趣。”
只是这个案子内情太过骇人,锦衣卫出于查案纪律,不可以和案件相关人讨论太多的线索秘密,宇安帝就算相信皇后,此事上也要避嫌,不能和她多聊这个话题,而皇后自己……
光是‘皇室血脉混淆’几个字,就足够她敏感,锦衣卫未曾透露过相关信息,她或许以为锦衣卫只在查命案本身,并未对过往进行过多探究,当然也不会主动提。
她会担心丈夫,也会担心朝局不稳,恶人生乱,查问出当年真正事实……才能决定,下一步到底怎么走。
申姜:“……所以对皇后娘娘而言,也并非没有杀人动机?”
她虽然是本案里,年纪最轻,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过所有这些过往的人,但她也是利益相关者,她会想维护丈夫的一切,会想查明当年的真相,会想提防暗地里谋划着做坏事的人……
“好复杂啊啊——”
申姜都要挠头了。
叶白汀:“手里有的信息也捋的差不多了,我们再来比对已有事实和证据,看能不能排除谁,从年纪大的往下吧,太皇太后?”
申姜跟着少爷思路走:“不管三皇子是不是她的人,她都有杀人动机。是,那就是己方,一条船上的人,当然要去除危机,不是,双方就是立场对立,三皇子眼看就要搞成大事,她能眼睁睁看着?必然会做点什么……可她年纪很大了,能干成杀人之事?”
“你看看本案特点,两个毒杀,一个诱进冰宫冻死,最大的外伤是刑明达额角冰块导致的砸伤,”叶白汀冷静分析,“就算是一个老太太,应该也能做到?”
申姜摸下巴:“这倒是。”
叶白汀:“若凶手是她,唯一的难点,是抛尸。韩宁侯夫人不管胖瘦,一个老人家都难搬动……”
仇疑青:“宫中池塘暗湖,都是活水。”
抛尸那日下着大雨,水漫池深,倘若用到河渠,并非难事。
申姜:“那要是太皇太后一个老人家都能做到,比起她,但这些事更便利的好像是她身边的班和安?”
与之相对,东厂公公干这些事,也很方便。
叶白汀道:“尤太贵妃才是造成这一切,处在秘密漩涡中心的人,不管当年是否有孕,三皇子是不是她生的,她都有足够的动机,和本事。”
“我们需得留意一点,”仇疑青指尖点在桌面,“东厂富力行,是二十三年前,一行人回宫之后,才慢慢崭露头角,走到尤太贵妃身边的。”
叶白汀眸底湛亮:“再有佟氏,她好像对很多东西都讳莫如深……只有知道很多,才会如此。”
第270章 阿汀莫要不理我
窗外梆子敲了三声。
子时过,万籁俱寂,夜不闻声,整个京城都睡了,唯有挑灯夜战之人不肯安眠,北镇抚司小厅里的烛盏仍然亮着,灯芯都剪了几回。
叶白汀三人讨论了很久,桌上卷宗被他们一样一样挑出来,不同的证据,不同的方向,分门别类放好,他们自己或许理得清,但在外人看来,桌上简直乱的一塌糊涂,那么多宣纸,那么多卷宗,又厚又多,一眼看过去头都能大了,还想理顺?
小白板上画出的人名,理出的人物关系,还有三条不一样的时间线,事件及结果一样样写上去,边角几乎写不下了,得缩小字体,顺着他们的思路,可能所有这一切清晰明了,案件脉络掌握在手,可在别人眼里,这小白板比桌上卷宗还乱啊!虽然直观,但信息量也太大了,怎么捋的过来?
申姜的字也就算了,在北镇抚司,他谈不上什么才华出众,字却是正经是练过的,这里的人,但凡会写字,就会被师长要求写的好看,开蒙第一件事就是练字,叶白汀就不一样了,没这拘束,那字形‘潇洒飘逸’,落笔还连,圆滚滚,胖乎乎,像小狗爪子刨出来似的,得亏房间里是两个熟悉他的人,换了别人,看一眼都得晕,这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这夜很长,收获也很多,有些东西不理不顺,有些方向不辩不明,尽管现在还是缺一些关键性线索,将事实凶案拼图拼上,但这不是问题,他们已经明确知道接下来的方向,知道针对性找到哪些,案子不日能破……
话有说尽的时候,果蔬汁有喝完的时候。
申姜非但一点都不困,反而眼神振奋,手指点了几个点:“好像……把这几样确定,就能升堂问案了?”
叶白汀给了肯定的回答:“是。”
仇疑青亦颌首:“都不是难点,凶手,已经在我们眼前了。”
“那我——”
“去睡觉。”叶白汀看着申姜,“你现在不困,过会儿也会困,连夜工作只会消耗你的能量,不若明天天亮再开始,效率会大幅提升。”
申姜想想也是:“那我去班房睡会,天亮之后,一鼓作气,把这些线索全部确定,然后捉凶手!”
“去吧。”
他离开后,仇疑青看向叶白汀:“明日我会亲自确定宫中几处遗漏,并且……去寻你我心中在想的那个人,看能不能说服配合。”
叶白汀提醒:“那你最好是结束所有查漏补缺工作后,再去找这个人,否则,没有危机或性命威胁,别人心中自有计较,很可能不会听你的话。”
“嗯。”
“还有,”叶白汀又想到一点,“三皇子背地里下了这么多功夫,为了守护这个秘密,破坏锦衣卫查案,把长公主坏话都编出了花,偏咱们没上当,仍然还在查案子……他疯起来,会想干点什么别的事也不一定,我们在破解案件,抓凶手的同时,需得注意提防他。”
仇疑青就凑过来,贴着叶白汀耳朵,低语了几句话。
叶白汀眼睛一亮,笑的弯了眼梢:“原来你都想到了,刚刚怎么不说?”
“怕吓到申姜。”
仇疑青一本正经,墨色翻涌的眸光看过来:“本使一向体恤下属,从不过度使用——小仵作,你不是最清楚?”
什么不过度使用,分明是计划初成,还没来得及琢磨好,布置开,且事件机密,提前透露,不若到时安排,说的这么暧昧……
叶白汀戳了戳对方胸口:“指挥使有点坏啊。”
仇疑青握住他的手,执到唇边,亲了一口:“阿汀可喜欢?”
喜欢倒是挺喜欢,这男人太正经了,偶尔的不正经,还挺带感,毕竟干那种事的时候……干那种事,本来就是不正经的事。
但今天应该不行。
刚才仇疑青凑过来的动作有点急,叶白汀后腰抵在了桌子上,桌上杯子打翻了,得收拾,而且这男人是个工作狂,向来工作大于一切,今夜提出这么多方向线索,照习惯是断不会休息的,没准下一刻就要转身,还是别玩了。
“我去洗个脸。”
叶白汀推开他,简单把桌子上的杯子收了,到外间打水洗漱,顺便上了趟厕所,收拾完毕,回来准备睡觉,发现仇疑青竟然人还在。
“你怎么还没走?”
仇疑青:……
“申姜都能睡一会,明日再继续,为何我要走?”
“那今晚……”
“阿汀,”仇疑青一脸肃正,语重心长,“我的解药已经喝过很多轮,身体已然康复许多。”
叶白汀:“所以?”
仇疑青:“所以现在我和申姜一样,都是普通人,需要睡觉。”
“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仇疑青看着小仵作清澈双眸,喉头滚了滚,声音微低,“毕竟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
叶白汀顿了下:“好啊,那这张床让给你。”
仇疑青挑眉:“嗯?”
诏狱第一仵作 第3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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