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真的相当一段时间都没碰过面了, 加之纪安黎前阵子才完成订婚仪式, 近期肯定还有诸多繁忙复杂的事要解决, 哪能抽得开身,按理说不该是她才对。
然而偏偏就是纪安黎距离上次见面后已经躲了三四个月,打不通明舒的电话, 这大半夜的就找上来了。
明舒站在原地不动, 看清来人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 保持着开门时的姿势, 握着门把的手僵在那儿, 未能放下。
纪安黎还穿着白天的正装, 装扮周正而优雅, 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地打理过一遍, 看起来精致且矜贵。她刚从一场饭局上离开,费了一番劲儿才得以脱身, 整个人的气质不是很好, 好像非常疲惫的样子,隐隐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狼狈。
终于能见到明舒了,纪安黎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不再是一副颓丧无力的模样,勉强精神了点。她喝了不少酒, 正处于醉眼微醺的状态,似乎不是特别清醒,瞧见心心念念的人了都不知道开口讲话,只张张嘴,欲言又止,所有言语都好似硌人的石头般卡在了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吐不出一个字。
到底是理亏的那一方,即便早就酝酿好了说辞,可此刻纵有千言万语,有些话也无从讲起。
还是明舒先开口,不咸不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纪安黎一手扶着墙,干皮的唇翕动,温声喊:阿舒
语气轻缓,才俩字就略显憔悴压抑。
明舒却无动于衷,又问:你怎么上来的?
不加掩饰的排斥态度太明显,纪安黎顿了顿,轻轻解释:我有这边的门禁卡。
以前买这个房子时明舒太忙了,中间有一次办手续是纪安黎来处理的,所以那时候就拿走了一张卡。
明舒已然忘了这事,被这么一提醒才记起,难怪楼下的保安不拦着这个外来人员。她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头,霎时就觉得有点不舒服,想着明天应该去物业一趟,下次不能再让无关紧要的人随便进来。
能进去坐会儿么?纪安黎问,眼球因醉酒充血而爬上血丝,眼睛红红的。
明舒仍是不动容,有事可以在这里说。
我不做什么,一会儿就走。纪安黎坚持,有点央求的意思,行吗?
明舒不应答,同时再将门合上一点。
执意如此,不会让步。
知晓这是真不愿意,纪安黎怔愣片刻,喃喃道:行,就在外面说,这样也可以。
明舒紧了紧手心,其实不太想听这些,但心里清楚如果这次把人赶走了,指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保不准会去哪里找自己。
可能是老两口那里,可能是工作室那边,亦或者是哪个重要的场合下。面前的人做得出来,一向如此,估计往后就不是这么心平气和就能应付过去了。
也好,趁这次一并讲完,正巧宁知还在主卧里,省得下回若是单独见面出什么岔子导致不必要的误会。
明舒面无表情,侧身用余光瞅了下不远处关着的房间门方向,淡淡道:你讲。
不知道房子里还有一个人,纪安黎脚步虚浮地晃了下,神情较为纠结,还沉浸在前些时日的痛苦挣扎中。她被明舒过于轻描淡写的态度刺到了,比之上回在新疆还难受,胸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随时都快喘不过气,搜肠刮肚酝酿了许久,才声音微哑地交代:阿舒,我我订婚了
说话的调子都变了,饱含愧疚,很是没底气。
明舒不吭声,半晌,坦然地说:我知道。
俨然不是非常在乎,对这个开场也习以为常了。话一出口,想了想,明舒再添了句:恭喜。
纪安黎低着头不看人,对不起。
明舒回道:只是各有各的选择。
是我不对,我没做好。纪安黎自说自话,不敢与之对视,抱歉
明舒冷静地看着她,不至于。
纪安黎神色懊恼,这次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的问题,不应该那样。之前就应该打电话跟你讲清楚,但是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明舒沉默不言,面上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眼神都无波无澜,掀不起一丁点涟漪,好似对这番真挚的悔过完全无感。
毕竟不是头一回面对这般场景了,或多或少还是经历过那么几次,以前纪安黎错过了事就是这么挽回她的,先真心实意地道歉,主动低头服软,然后才会进入正题。
两个人谈恋爱产生矛盾在所难免,小打小闹都是家常便饭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其中一方给个台阶,另一方就顺势下了,到最后也不会真的彻底玩完,且谁都不会往心里去。
纪安黎吃准了这一点,不管是年纪还小那会儿,两人一度吵到无法收场,还是在后来的单方面不愿意出柜一事上,那时候她都是这么解决的,这么多年也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可惜感情这事吧,向来是有则有,无则无,好是一时,分开了又是一时,当初是那份心还在,本来就舍不得放下,原谅便来得轻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
明舒早就不吃这套了,对这人失望过头,再听到这些话也不再有太深的感受,连生气都不会了。她静静地站着,缓声回道:没必要,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我知道你一直都接受不了,可还是坚持一意孤行纪安黎说,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只考虑到了自己的难处,却忘了你,也没有听你的话。
明舒:嗯。
纪安黎又说:对不起。
明舒无话可说,有点心累,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纪安黎说:我不该跟你提分手,那时候糊涂了,太冲动,不够理智,一时冲昏了头脑。
明舒轻抿着唇,不太喜欢眼下这局面。
分手这个词确实是先从纪安黎口中讲出来,但那会儿的情况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那时也是秉着温和包容的一面,觉得可能是因为纪妈妈的去世带来了太大的影响,打击太重,所以还是理解纪安黎的不稳定情绪,便不同意分开。
明舒给过纪安黎机会,不止一次,试着与她好好谈一谈,试着纠正她的偏执,开诚布公地提出就算纪安黎离开纪家了,哪怕以后一无所有,得从头开始,明舒也愿意陪着一起,不会出于这些俗世的压力就放弃这段感情。
甚至再之后两人的僵持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明舒也十分现实地谈过,如果纪安黎是担心她俩走不到最后,怕哪一天会分开,届时纪安黎可能会失去很多,譬如钱财方面的东西,明舒同她保证,不论如何,自己也会大力支持她,可以是继续扶持她的的事业,也可以是以书面分割的形式做保证,都行。
明舒这人不忘本,素来是以心换心,以前是纪安黎支持自己,那以后换成自己帮对方也完全不是问题,绝对不会有一丁点介意。
可这些承诺终究还是抵不过纪安黎的固执,丝毫不管用。
再然后,纪安黎苦恼了一阵,慢慢的也确实不愿意分手了,一面牢牢抓着纪家那边,一面抓着这段支离破碎的关系不肯放。
若是说这人一开始还有点心,勉强顾及着明舒的尊严和感受,那后面的做法就真是拎不清了。
明舒无法苟同这种观念,看不到尽头在哪里,这才转变了做法,成了同意分手的那个。
明舒打量着纪安黎,知晓这是为了什么而来,闻言,既不感动,也不生气,只是觉着好似从未认识纪安黎这个人。
纪安黎怎么说得出这些话的?
冲动,脑子糊涂,不理智那时也不是这样的。
相反,纪安黎很清醒,足够沉着稳重,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会做出那些决定。
明舒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其心灰意冷,否则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她扭转不了纪安黎的想法,劝不动,阻止不了,确定纪安黎不会回头了,便只能及时抽身离开。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明舒问,早已把这人摸得透透的,对刚刚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纪安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有些难以开口讲真话,好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和好行不行?
明舒立即说:不行。
阿舒纪安黎喊道,就这一次例外,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好不好?
明舒任其盯着,并未有任何感触,只说:纪安黎,我们早都分手了,以后也没有可能。
纪安黎执拗,分手了还可以和好,以前也是这样,不是么?
那不一样,明舒回道,淡然地向其陈述事实,分开时我就讲过的,也问过你,给了你选择,说了没有下一次机会。
纪安黎一窒,还清晰地记得这事,但不承认,说:我没同意。
明舒说:不需要你同意。
当时我们还没谈好,纪安黎有点激动,仿佛醉意上头了,没有完全谈拢,还记得不?
明舒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分手也是你选的,已经结束了。
没有,纪安黎忽而抓住她捶着的那只胳膊,没结束
明舒挣了挣,硬生生把手收回来。
纪安黎还想故技重施,又伸手过来。
明舒轻而易举就避开,碰都不给碰一下,冷声说:纪安黎,你喝多了。
没有,今晚只喝了几杯。纪安黎辩解,没醉,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舒强忍着,再把门合上一些,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回去吧,很晚了,别在这儿一直堵着。
纪安黎反应挺快,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慌忙上前抵住门,不让关上了。她身上的酒气十分重,眸光都是散的,整个人相较于往常亦没了惯有矜持和克制,反而莽撞得很,现在做出的各种行径也不符合她平时的行事作风,不像是只喝了几杯,起码半瓶往上。
由于堵门的动作太快,脑子混沌跟不上节奏,纪安黎差点就摔了,身形一晃险些跌地上。
明舒下意识要扶一把,可还是憋住了,没有付诸行动,不愿意再扯上更麻烦的关系。
屋里还藏着个爱吃味的崽子,出来老半天了都还没回去,宁知肯定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只是忍着不现身而已。
纪安黎扒着门,摇摇晃晃的,胃里翻江倒海。她堪堪站稳,难受地用手捂了捂嘴,压下了那种醉酒反呕的感觉,而后才继续解释,认真地说:阿舒,我都和徐淮安谈过了,已经解决好了这些问题
说着,又要伸手来抓人。
明舒早有预料,稍微侧了下身子,再一次躲开。
我们都谈妥了,你信我。纪安黎反应迟钝,非但没发觉她的不悦情绪,还在兀自讲着,宛若真的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万全之策。
这人有些魔怔了,自顾自地陈述。
我跟他只是商业联姻,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感情,以后也不会有,仅仅是相互合作。真的。
结婚不会影响什么,往后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他过他的,我们过我们的,相互不干扰。他他也有喜欢的人,跟我们差不多,也是家里不同意,结不了婚没办法,所以只能选择这种方式。
我和他都说好了,对两边的家里人就帮忙打掩护,表面上还是一起,会帮对方应付那些事,但是私底下不同,他和他女朋友好,我们还是我们。
除了表面上有区别,别的还是不变。
我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这样,本来想好好跟你商量,但是怕你还会生气,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怕你生气想着全部处理好了再找你,所以一直不敢过来抱歉
之前相亲的那个不是他,可是上一个不愿意这么做,中间重新找人耽搁了很多时间,九月份才确定下来
订婚前我就想告诉你这些,然而你出国了,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只能找到这边来。
纪安黎都快站不住了,缓不过那阵酒劲儿。她痴痴望着明舒,言辞恳切,生怕哪里讲漏了,小心翼翼地娓娓道来,将所有原委都如数告知明舒。
当然,这些话仍是掐头去尾了部分内容,有的事还是瞒着不敢讲。
国庆期间订的婚,现在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拖延了一段时间。
纪安黎不肯说,明舒也猜得到是什么,不用质问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生孩子传宗接代那点事。既然要结婚,将来铁定避免不了,不然这婚可就是白结了,纪家哪会善罢甘休。
中国传统大家庭嘛,家长要求子女必须结婚就那么两样基本需求:面子,孩子。
会被逼着结婚,以后必定会逼着生娃,三年抱俩还是五年抱俩都没差,反正迟早得生,而且极有可能是未来两年三年内就得怀上。
纪安黎都28岁了,这在封建大家长的眼中无疑是大龄人士,哪里还会留个三年五载的空档期给他俩培养感情。
那么,差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更加不难猜到了,多半是纪安黎与徐淮安在商量以后如何生孩子的计划,怎么瞒天过海。
让徐淮安的正牌女友生,让纪安黎试管,或是找其它更没底线的方式要孩子这事对于有钱人来说可太简单了,比买个限量版的包包还容易。
听着这些所谓的解释,明舒连眼神也一点点变冷了,变得麻木。
从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的那天起,明舒就没想过要搞这些名堂,觉得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认为两个女人要在一起,只要大大方方出柜就可以了,不能把两个人的事加在第三个人身上。
那不公平,对谁都不公平。太懦弱,太没意思了。
明舒这人思想比较古板,有一丢丢守旧,接受不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生活方式。对于纪安黎的好心与周到,她不觉着有一丁点感动,反倒是有些反感,默然地冷着脸许久,她还是疏离地打断道:可以了,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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