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热火朝天,夸张一点讲,配菜和调料罐几乎擦着灶台在四处飞。导播镜头给的合适,不过分捧着谁,也不过分冷着谁,四位嘉宾,都有露脸“献丑”的机会。
可厉扬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有时候拍不着他,就从缝隙里找他影子。
许尧臣前面打蛋白切香蕉还算顺利,有种万物和平的假象,可惜好景不长,后面立刻鸡飞蛋打了。
——他要倒面糊时候,被旁边慌得来拿蒜,却不小心滑了一跤的男孩下意识拽了一把。他胳膊一歪,面糊倒出去一半,手也甩在锅沿儿上,立马给烫红了。
这边去冲凉水,那边饼要翻面,等他举着锅铲归来,与锅亲密接触那面已经和锅底黑得不分你我了。
弹幕上一片欢腾,间或也有骂声,让劣迹艺人滚出去,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厉扬看得碍眼,把弹幕关了。
接近尾声时,四口锅的成品摆在灶台前,各有各的惨。
镜头挨个扫过去,停在那一堆巧克力香蕉松饼上时,门响了,滴一声,带着一身凉气的人走进来。
许尧臣手里拎了个盒子,看见厉扬挺意外,愣了须臾,才把手里纸盒往前递了递,“吃吗?”
两人隔着三四米,一个坐在奶黄的光源下,一个站在灰黄的阴影里,视线碰上了,又被其中一个避开。
“你站那么远干嘛,”厉扬关了直播回放,拍边上空坐,“过来。”
许尧臣脱了大衣,把纸盒放茶几上,“我做的,你尝尝。我去洗个手。”
厉扬掀开盒盖,只见盒底窝着一坨其貌不扬的黑东西,它大咧咧地摊平了,撅着肚皮,一副挑衅姿态。
——许氏巧克力香蕉松饼,奶香里裹着微妙的脚臭味,堪比一块软化的碳,黑得让人找不着能下口的地方。
“黑的不是糊了,是巧克力酱。”许尧臣趿拉着拖鞋过来,手上还沾着水珠,“录完我重做的,能吃,没毒。”
他拐去厨房拿了两把叉子,分给厉扬一支,指那黑家伙,“吃啊。”
于是,两人开始分这一块碳。
老实讲,入口之后其实还行,并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只是巧克力酱下猛了,甜中卷着苦,咀嚼时候天灵盖能跟着抖一抖。
干完半块,厉扬喝了口气泡水,把那销魂滋味顺下去,才惜字如金地给了个评价,还行。
许尧臣点头,把剩下多半个填进了自个儿肚皮。
吃完凉松饼,厉扬看一眼许尧臣烫出泡的爪子,“下回留神点儿,手别悬锅上晃。”
许尧臣看自己那拇指大的水泡,没抬眼,“你看直播了?”
“看了回放。”
许尧臣“哦”一声,接下来就没话了。他把腿一收,蜷沙发上开始盯着四四方方的电视机发愣。
电视上映着他们俩的虚影,一个坐得笔直,一个委顿着,像两个世界的人。
坐了会儿,许尧臣说困了要去洗澡,厉扬正好进来个电话,转身去了露台。临走,把许尧臣买那个烟灰缸托上了。
许尧臣站客厅里看他熟练地点烟,紧接着,狠狠地嘬了一口。
表面的平和有时候就像一块巧克力薄脆,看着光滑平整,实则经不起击打。兴许只是小小一个外力,就能让它四分五裂。
刘铮把许尧臣要的文档发来时候他正坐被窝里发呆。宽大的床,另一侧空而整齐,被角维持着压紧的原状。
——厉扬挂断电话就出门了,叫他别等,未必能回来。
许尧臣打开文档,一页一页往后捋。屏幕小,他得不断地放大缩小,左右滑动,很麻烦,但他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很仔细。
从前几天网上流言开始沸沸扬扬他就发烧了,网友挖出来的料他只看了起初和厉扬履历有关的一部分,剩下发酵起来的他都没细看。现在烧退了,也精神了,见着刘铮就让他做个汇总,把黑料们捋一捋,发给他。
刘铮做得简略,只划出来了内容重点和高频词汇,乍一看去,全是难听话。
他往下翻,翻着翻着,手指就僵住了——
老厉面馆的招牌翻新过,从前是红底白字的塑料布,现在换成了实木底的烫金牌匾。唯独四个大字儿还是老厉的手写体,遒劲有力,比不上泼墨的行家,却也有风骨。
老两口都没在,入镜的是穿白衫的伙计。面馆经营得老派,雇来的人统一穿对襟白布衫,脚踩阔口黑布鞋,头发都拢进帽子里,不叫食客堵心。
店面外,街面的杂乱没了,泥污盖着的地面也净了,单是那股烟火气一点儿没变,叫人眷恋。
许尧臣难受了。
甭管小辈们在外面怎么挨人骂,都不该把脏水溅到老一辈头上。
从根上盘,那是他把一身腥给沾了过去。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平平地抹过那做旧的招牌,顿了顿,许尧臣把手机倒扣在真丝被面上。他仰面滑下去,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袋里空得什么不剩了。
凌晨两点半,包厢里乌烟瘴气,关正诚搂个丰乳肥臀的姑娘,手把在对方腰肢上,掐那处软肉。
厉扬坐角落里,嘴里咬了颗烟,搭着二郎腿,旁边挨个怯生生的男孩。
关正诚唱歌唱到一半,在音乐声里用话筒吼:“弟,专门给你挑的,你不就好这口,哥专门给你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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